程安然漸漸睜大了雙眼,只覺胸腔內澎湃難抑!
向無雙所在之處,深深地,望了一眼……
看到伊人笑面如花,和王皇后並立在城樓,向他遙搖揮手。
他大笑一聲翻身上馬,大聲道:「我們走!」
大軍浩浩蕩蕩地開拔……
程安然走在最前面,放聲高歌:
滿座 衣冠似雪 短木驚堂
濁酒一觴 三柱清香
斷盡滄桑 止戰殤 何往
天下 四面狼煙
縱橫山嶽 萬里屍骨連綿
黃沙蔽天 貪狼星現 揮宵練 煉龍淵 奠東方
霜刃相連 破軍星現 持沉水 鑄龍雀 祭莫邪
古今戰亂 血染戰袍 馬革裹屍
不過如是 天下局勢 合久必分 分久必合 蒼生 絕
橫萬世 斷千歲 江山指點 平百越
三界雙闋 風華俱斂 有誰憐 蒼顏
廢成殘垣 滿炊煙 石灶已亂 兵禍潰
干戈止退 白骨成堆 人去也 魂隨
劍出 天下驚絕
策馬回 踏碎 千秋醉
雄壯的歌聲感染了跟在身後的士兵,眾人一齊踏歌而行。
何謂風流?
躍馬揚鞭,馳騁萬里才謂風流!
這歌聲一浪高過一浪,連綿不斷,震撼萬里,皇帝駭然失色。
直到程安然的背景漸漸變小,直到消失,王皇后才攜著無雙的手慢慢地下樓。
王皇后居辰宮,因她性簡樸,辰宮並不奢華,無金銀珠寶之物,但卻放在書畫沉香梨木家俱,典雅中不失大氣。
從來皇后都倨傲自負,不肯給人好臉色,更別提拉著一個並非真正郡主的女子的手了。
王皇后卻做得十分自然,彷彿這是她常做的事情一般。
縱然無雙性子冰冷,當她感覺到王皇后手心的曖意,情不自禁地放柔了臉上的神情。
到了辰宮,王皇后鬆了手,早有宮人上來替兩人解了披風。
王皇眉眼含笑道:「坐吧,把這裡當成自己家裡一樣,不要拘謹。」
無雙一遇到對她講禮的人就拘束,又不喜歡奉迎人,索性率性而為,坐了下來。
王皇后仔細地打量著無雙,好像在看末來的兒媳婦一樣,害得無雙只好喝了口茶掩飾。
片刻之後王皇后方道:「好俊的模樣!」
無雙一口茶沒喝進口被這句話嗆了一下,劇烈地咳了起來。
雖然這副皮相極美,但從沒有人敢當她說她漂亮,往往話沒說出口,已經被無雙的眼神嚇退,今天聽到王皇后誇獎,且她又是程安然的母后,一時間竟面紅耳恥。
早有宮婢拿了巾帕之物替她擦試,無雙不自在地站起身道:「皇后,若是無事,我——臣妾先告退了!」
王皇后笑意更深,緩緩地道:「無雙,然兒雖然性子溫和,實際極為倔強,他能遇到你,本宮就放心了,」王皇后拍了拍無雙的肩,意味深長地說,「好好的照顧他,他從小,吃過不少苦頭!」
無雙只覺得身上一熱,一股曖流從心田緩緩升起,堅定地說:「皇后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太子!」
王皇后並不計較她言語上的過失,輕輕地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無雙剛走出辰宮的大門,已經看到有小宮女低聲議論說太后得了怪病,但皇上封鎖消息,不命人傳出來。
無雙輕鬆地一笑,只覺得心情大好,哼著歌向東宮走去。
一邊走一邊惡趣味地想,不知道太后那個老婆娘滿床翻滾是何模樣。
回到宮中看到東宮的婢女們坐在曖陽下繡花,一邊閒聊著宮中雜事,無雙頓時駐足,恍然覺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靜下心來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操勞命,每每一閒下來總是心慌,且不喜做一些精細費心計的活。
程安然一向待下人寬厚,再加上他又出征去了,因此婢女們更放肆了。
無雙的身份雖沒點破,便她在安然心中的位置卻是非同小可,這些婢女自然也把她當女主人看待。
只是這個女主人更奇怪,不喜歡讓人服侍,跟著她的婢女可有福氣了,一天到晚清閒得很。
婢女們巧手如織,銀針翻飛,繡得五色鴛鴦,碧色池水,竟是栩栩如生。
一個婢女一抬頭看到無雙,忙著了起來:「郡主!」
其實的婢女也停止了笑談,垂首立在一邊問安。
無雙隨意地揮了揮手,不自覺地露了一抹笑意:「你們繡吧,別管我!」
其中一個婢女善於察言觀色,見她歡喜,便壯著膽子道:「郡主要不要試試?給太子繡一個香袋吧,他一定喜歡!」
無雙搖頭道:「不了,你們繡吧!」
回到房中,百般聊賴,胡亂翻了一回書,手枕著頭躺在榻上,望著墜著五彩流蘇的床帷怔怔地發呆。
撲稜稜,一陣鴿子拍翅的聲音傳來,雖然輕微,但無雙自小受訓,再加上又練了輕功,耳目靈敏異常,已經察覺。
她呼地翻身坐起,推開窗子,看著天空中盤旋的白鴿輕輕吹哨,白鴿卻不肯落下。
無雙起了疑心,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只鴿子並不是自己訓養的。
她微一思索,施展輕功,將白鴿捉以手上,緩緩展開鴿腳攜帶的竹筒。
可有異動?
只是短短的四個字,但那筆力華麗險峻,一看便知是唐少淵的字體。
無雙不由得一凜,這裡有他的奸細?
四國之中各插眼線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要眼線隱藏得好,就是成功。
但無雙乍現看到唐少淵算計程安然,仍不覺心中火起,腦海中飛快地將府中所有人等過了一遍,卻並無發現異樣。
這奸細究竟是誰?她要來一招引蛇出洞!
思付半晌,將字條重新放入竹筒,撒手一放,白鴿重新飛入夜幕中,尋找它的主人。
這件事她已經有了計較,便暫時擱下,腦海裡卻不由地想起王皇后的話,似乎已經認準她是自己的準兒媳婦,不由得嬌羞滿面。
對視自視,自己也驚得坐了起來,鏡中的人兒,煙視媚視,媚眼如絲,含情帶怯,分明是一個懷春的女子,哪裡是平日冷靜淡漠的自己?
給太子繡一個香袋吧,他一定喜歡!
婢女的話連帶那五彩的鴛鴦一齊浮現在腦海中,想到自己還從來沒有送過他什麼貼身的東西,躊躕了半晌,終是忍不住,慢慢地踱到花架下。
「咳……」無雙重重地咳了一聲,眾婢又重新站了起來。
「呃,那個,繡花這玩意很難學嗎?」無雙抓抓頭,不好意思地問道。
一個叫秋菊的婢子異常乖覺,忙道:「很好學的郡主,郡主如果不嫌棄,就讓秋菊來教你吧!」
於是乎,無雙破天荒地坐在花架上,用曾經端過各種高端武器的纖指,第一次拈起了繡花針。
看著竹子繃成的綢布,她還真有種老虎吃天,無從下口的感覺。
秋菊善解人意地道:「郡主,我們繡久了,那花樣子已經在心裡了,郡主初學,奴婢就替郡主描了樣子,郡主照著刺就是。郡主喜歡什麼花樣?」
秋菊歪著頭,嬌俏地問道。
無雙頓時有些口吃,半晌裝做不在意地說:「那兩隻鳥兒倒是挺漂亮的……」
秋菊立刻爽朗地笑了起來:「郡主,那是鴛鴦,鴛鴦鴛鴦,好事成雙。郡主不如繡鴛鴦吧!」
很快秋菊描好了樣子,拿出一塊樣品,備了五色絲線交無雙繡鴛鴦。
在別人手中如此靈巧的銀針,偏她卻無法駕馭,不到數針便刺了自己的手指一下。
繡了一會,無雙擰眉道:「不學了不學了,太難了!」
自己拿著針線氣呼呼地走了。
原來她生性好強,不願在人前丟臉,於是自己拿回屋裡慢慢研究。
眼見天色已暗,這才自己躲在屋裡學刺繡,刺了幾針,無雙不由得抱怨:「真比上戰場殺敵還敵!」
忽聞鴿子撲翅聲傳來,無雙眸光一凜,手中的繡花針剎時如閃電一般甩出。
繡花針疾如流星一般透窗而過,無雙猛地推窗,一個美人聳腰,將受傷的鴿子接於掌中。
拆開竹筒,娟秀的字跡顯然是女子而寫:
安然出兵攻匈奴聯軍!
無雙唇邊掠起一抹冷笑,微垂著睫毛,捏著字條向西廂房走去。
她並不敲門,直闖而入,裡面的暮姑娘一怔,忙手忙腳亂地將一張紙塞到被子下在,似乎在掩飾著什麼。
無雙驀地捉住她的手,冷然道:「你是唐少淵的人?」
暮姑娘瞪大眼,忽然扁,泫然欲泣道:「好痛,郡主,太子對婢子有相救這恩,婢子怎會是唐帝的奸細?郡主一定是弄錯了!」
無雙一挑眉,順手從被中扯出一張末寫完的小詩,與字條上的字跡核對,果然一致!
她冷然道:「當初我受傷中毒,安然太子為我上山採藥被刺,這件事是唐少淵安排的吧?而那荒山野鄰方園十里並無人煙,這麼巧你又受了傷遇到安然太子?然後順理成章地跟著太子來到了西楚東宮,這一切恐怕都是唐少淵安排的吧?這筆跡顯然是你所寫,正是你與唐少淵互通消息的證據,你還想狡辯?」
暮姑娘見她挑明,倒鎮定了起來,望著程無雙淡淡地說:「郡主,我知道你有理由指責我,甚至殺了我,但是你難道不知道皇上為了你所做一切?你明知道他愛得是你,可是你卻斷然棄他而去;你明知道他不喜歡別的女子,卻親手將別的女人送到他懷裡;那些女子,他都是虛設,只是癡心妄想地等你回來。
你明知道他可以為你生為你死,所以你才在秦國困頓時讓他出兵,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會置他於險境嗎?你,冷酷,自私,無情,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愛!」
暮姑娘的一番話如暴風疾雨,讓無雙的心隱隱生起一絲愧疚和不安。
的確,是她負了唐少淵,可是不愛就是不愛,她有什麼辦法?
暮姑娘眉眼如霜,寒聲道:「皇上探聽消息,不過是為了掌握程安然的動向,有朝一日能讓你回到他身邊!如果你真的冷血到毫不為皇上為你所作的一切所動,那你就殺了我!」
無雙眼中的殺機慢慢消退,直視著暮姑娘問道:「你喜歡唐少淵?」
暮姑娘大聲道:「是的,我喜歡皇上,我知道我出身低微,配不上皇上,但我愛她的心是乾淨的,至少比你乾淨!我甚至可以為了愛他而將他拱手讓,而這一切就是為了讓他娶到心愛的女子,過得開心一些,雖然,那個女子並不是我!」
說到最後,語氣哽咽,竟讓人有種心碎的痛楚。
無雙緩緩地鬆開她的手,淡淡地說:「你走吧,我不能給他的東西強取是得不到的,但我也不容許有人傷害程安然!」
暮姑娘牙一咬,飛身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無雙輕歎一聲,寂寂地走回屋內,再無刺繡的興致。
程安然出征半月了,想來已經到達紫陵州了,臨走時無雙給了他一個錦囊,要他危急時打開看。
她早已經安排了死士在軍中,在程安然生命受到威脅時,他們自然會發出無雙自製的手雷,爭取時間,保護程安然的安全。
就是那一個香袋快要繡好之時,王皇后突然急召。
無雙換了宮裝由兩個宮婢引路向辰宮行去。
此時正值盛夏,酷熱難擋,蟬兒在樹上嘶嘶地鳴叫,地面熱得似乎要烤出火來,行了片刻,便覺得身上微有汗意。
幸爾王皇后的辰宮供有冰塊,且有巨大的梧桐遮蓋,甚是陰涼。
無雙施了一禮道:「臣妾參見皇后。」
王皇后點了點頭,揮手命身邊的宮婢退下,無雙看她神色凝重,不同往日,不禁也暗暗訝異。
待人退下後,王皇后這才站起來,拉著無雙的手道:「無雙,本宮知道你與宮中的那些嬪妃不同,素有巾幗之志,然兒也曾告訴本宮,上次天門山一役,多虧得你指點。」
無雙不知道她忽然說這一篇話是什麼意思,只得靜靜地聽著。
王皇后閉眼,深吸一口氣道:「本宮今日偶然經過上書房,無意中聽到六殿下說然兒這次帶得兵俱是他點的老弱之兵,三十萬不過有一半善戰者可用。
但這次匈奴和柔然來勢洶湧,紫陵州危在旦夕,但四殿下五殿下均按兵不動,皇上也不表態增兵,只怕——」擔憂焦慮之色溢於王皇后眼中。
無雙原本以為她是個好好皇后,不料卻也胸有丘壑,不禁油然起敬,想來她能在後宮中一直屹立不倒,豈非等閒之輩?
無雙咬唇怒道:「紫陵州告急,若然後漢此時繞城夾擊,那太子就有性命之憂。太子不是國之儲君嗎?不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嗎?難道皇上看著他送死不成?」
王皇后歎息道:「皇室之中,向來親情淡漠,所以本宮才來找你相助然兒——」
無雙咬牙道:「皇后放心,無雙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保全太子!」何況,安然出兵是為了她!
王皇后點點頭,輕聲道:「一切保重!」
無雙轉身走了半步,突然回折回來:「皇后,我的家人就拜託皇后了!」
王皇后鄭重地點頭:「本宮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他們性命!」
縱然程升龍不讓她出城又如何,她是程無雙,她命由天不由人!
誰也不可以阻止她前行的腳步,否則,見神殺神,遇佛殺佛!
無雙起程前特意將自己訓練的鷹隼召來,此鷹隼日飛三千里,晝夜不停,是無雙特意訓練的遠程信鷹。
將書信縛於鷹腳讓它先送信給程安然,自己則快馬加鞭,孤身一人向紫陵州馳去。
而此刻紫陵州的情況,正如王皇后所言,形勢極其危險。
這次匈奴鐵騎端地歷害,連戰馬也披有鐵甲,刀槍不如,再加上柔然的銀月彎刀相助,雙方軍隊氣勢如虹,連續攻城十天不退。
與敵交鋒數回,均損傷嚴重,程安然當即立斷,高掛免戰牌,苦心思慮對策。
帥帳中,眾將士圍著程安然,個個都愁眉緊鎖。
安然望著眾將緩聲問道:「諸位以為紫陵州可守得住?」
邊關的將士都是浴血奮戰的直爽漢子,說話從不拐彎抹角。
大將李生虎粗聲粗氣地說:「依屬下看,此時紫陵州青黃不接,若敵軍來犯,一時半刻也許攻不下,最怕就是敵軍圍城包抄,若被困個一兩個月,不用他們動手我們就先餓死了。」
安然淡淡地點頭:「那依諸位看,有何對敵良策?」
那個答案其實在眾人心中,但都沒人敢說出口。
終於田奇瑞忍不住道:「唯今之計,只有棄城後撤。」
安然皺眉,的確,這是減少傷亡最好的辦法,但是他不可以撤。
因為撤了,就不可以取她了!
嘎嘎——鷹盤旋在夜空中,引頸長鳴。
安然聞聲而出,解下字條:
君守紫陵,吾馳邊關,三日之後,後悔有期。
安然長長地舒了口氣,一掃臉上的憂虛,精神煥發地走進帳中。
眾將仍在議論紛紛:「太子,咱們撤吧!」
程安然不為所動,只淡淡一句:「自會有強援從皇城來。」
眾將大喜過望:「莫非朝廷要調遣軍隊前來助陣!?」
「太子,不知朝廷要派幾萬大軍前來呀?」
程安然眉眼沉靜,高深莫測地豎起一根手指。
眾將紛紛猜測——
一萬?十萬?還是一百萬?
程安然轉身離開,抑住激動的心情,不置一詞。
當無雙日夜趕路,三天之後到達紫陵州時,正是朝陽初升之際。
她此時穿著一件玄色滾金邊的戰袍,頭著銀盔,儼然一濁世翩翩佳公子形象。
吁——
無雙勒馬,抬頭看著歷經戰火的古樸城門上城名。
三個字,氣勢磅礡,驚心動魄!
紫、陵、州!
我,來了……
深吸一口氣,揚鞭策馬!
「駕。」
衛兵進去稟報時,程安然正與眾將士商議軍情。當聽說一個銀甲將軍正在軍營門口等候時,一向從容鎮定的太子竟然霍然站起,露出了孩子般驚喜的表情。未等眾將反應過來,太子已如一陣風似得消失無蹤,看得在場之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軍營外,一個玄衣少年淡定地騎在馬上,風姿卓越,彷彿已經靜侯許久。
他面無表情,清傲冷無雙,一如寒風料峭下凝成的冰凌白霜。
見到匆匆趕來的程安然,無雙眼中方有了些微異樣的神情,與其說是悅色,不如說是寒寂的冬夜突遇漾起的春風。
——雖只一剎那,卻足以融化冰封的寂寞。
程安然心中喜悅,唇角帶笑:「無雙……你來了。」
沒見面之前,他在有很多話想當面向她傾吐,但不知為何,當真正見到她人,卻只是呆呆凝望,什麼都說不出口。
無雙的聲音磁性如音樂:「千里跋涉,不負君望。」
門口的將士全都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隨後,兩人都不說話了。
只是默默地凝視著,沉默,讓晚風靜靜地掠過身邊,吹拂了那白衣與玄袍。
「程將軍一人,可抵千軍萬馬!」
良久,程安然以內力喊道,讓所有的人都能聽到!所有的將士都愣住了。
「什麼?!」
「就是他!」
「不可能!!」
一石激起千層浪!七八雙眼睛直愣愣瞧著無雙,恨不得把她身上盯出個窟窿來!
程安然曾說,雖強援只有一人,但可抵千軍萬馬!
所以在眾將印象中,那人一定有萬夫不當之勇,取敵將首級有如探囊取物!
至差至差,退一萬步講!那好歹也得武孔有力吧!
可是面前這個人——眉目清秀……弱不禁風……他就是太子口中來自皇城的強援?!
……美得有些陰柔,像是無用的小白臉!
所有人都對未來抱著前所未有的灰暗。
現在撤退為時已晚,紫陵州是破定了!
怎麼辦?怎麼辦?!
但出乎他們的意料,無雙僅僅來三天:
西楚前線邊軍的修整、換防……
後備兵員的補充整訓規劃……
犧牲、負傷士兵的撫恤及安排……
西楚軍相應的新的戰陣演練……
五十萬大軍後勤安排體系……都已經被她安排得井進有條。
處理完這些瑣事,無雙才有功夫喘一口氣。
院中的桂花樹下,程安然擺上女兒紅,親自倒滿。
幽幽的桂香襲人,但在這邊關之地,香氣中又夾雜了少些血腥殺伐之氣。
「無雙,辛苦你了!」安然敬上酒。
無雙微微一笑一飲而盡,眉眼清俊,迷惑眾生。
「你才辛苦,後無援兵,前有追敵,尚能夾縫求生!」
安然臉色淒然,淡淡地說:「我早就料到這個情況了,只是不願去想——」
今晚的月亮巨大的妖異,低低懸掛在深沉夜幕裡,破軍星和貪狼星在漆黑夜空交相輝映。
程無雙靜如處子,眼神是心憂蒼生的慈悲:「一場惡戰即將拉開序幕,狼煙四起,妻離子散,白骨成堆。無論有何理由,征戰都是殘忍不仁的事情。」
程安然無奈地笑:「我沒得選擇。」
程無雙沉默。
看著面前這個淡淡微笑的男人,程無雙第一次,心裡泛起了一種久違的,淡淡的,難以言述的酸楚。
無雙主動握住他的手,清楚地說:「安然,你並不是一個人孤軍作戰,你還有我!無論多艱難,這血腥的路,就由我陪你走一趟。
激情在胸中升起,兩人換了大杯,痛飲幾大白。
兩人直飲到月上中天,方扶醉而歸。
休整完畢,便是無雙正式登場之時。
她知,她年紀輕輕,無寸土戰功,卻被程安然封為元帥,手下的士兵自然不服。
自小在鐵血中長大,她深知戰場上的將帥要取得屬下尊敬,唯有靠實力和武力。
朝陽初升,灑下萬縷金芒,練兵場上,無雙眉眼如畫,挺直腰桿站在主帥位上講話:
「諸位,我,從今天起,將是領導你的元帥。從我接受太子的帥印起,你要隨時準備接受改天換地的變化。若你們以為我年輕,不能領導你們打勝,那你們就錯了,大錯特錯!
本帥要求的事情,一件沒做過,官降三級,兩件沒做到,降為雜役,三件沒做到,斬立決!我制訂的制度不是用來看的,是用來執行的,要執行就要完美,不然你以為誰有功夫坐在這裡跟你們聊天?」
廣場內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感覺到頭上懸著一把利劍,憑直覺相信這年輕的元帥絕不會開玩笑,而且會言出必行。
精英或者地獄,生存或者死亡。沒有其它選擇。這一刻他們可以想像得到,如果自己不能成為那名精英,下場一定會很慘!
「匈奴和柔然的聯軍人雖多,但一定會被消滅!紫陵州的土地是絕不容許別人佔據的,你們的妻兒安危,也要由我和大家共同負責!
因此,在這裡,我只給你們一個選擇:要麼,現在就給我滾出這裡;要麼,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內,成為紫陵州的精英,或者,被無情的淘汰!」
但是所有的人都沒有動,因為他們要證明自己不是廢物
「但在這半個月內,要吃一些苦,大家能不能堅持得住?」收到滿意的效果,無雙清俊的眉微微挑起,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追問道。
「能!」十萬士兵聲如鳴雷,震得地皮微微顫抖。
王虎等將領被震住了,光憑這少年的一番話,就知他胸有千萬兵,若是將來崛起,將勢壓皇城,無人能擋!
無雙知道只靠語言的激勵並不能完全讓這些人臣服,她拿出一條佈滿倒刺和利刃的鋼環鞭高高舉起:「這是本帥最新研製的兵器之一「閻羅手」!」
他們齊刷刷的把目光盯在了鞭子上面,小聲地議論著,無雙哼了一聲,甩起鞭子,捲住一根合抱粗的柱子,用力一拉,卡擦一聲木柱應聲斷裂,切口平整如削,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你們的腦袋應該沒有這根柱子硬吧?」
下面的人都驚得合不攏嘴,但還有讓他們更震驚的。
無雙隨手拿出一個松果,一拔一拉,擲向遠處。
只聽轟一聲巨響,遠處一棵合抱粗的大樹被震斷,地面也塌陷下去一個五丈見方的深坑。
這等歷害的兵器,眾人何曾見過,一時間,都呆若木雞!
「大家想必也看到了它的威力,一棵松果頂百個士兵。他們人多又如何,我們有歷害的武器,以一頂百,殺它們個片甲不留,我西楚必勝!」
下面的士兵吃過幾次敗兵,軍心有所浮動,這時被無雙激厲起鬥志,頓時群情昂揚,齊聲吶喊:「必勝,必勝!」
安然溫柔地望著無雙,嘴角彎起,一臉甜蜜。
讓士兵服後,便是整飭將帥。
無雙端坐大帳,清茶一杯,眉眼沉靜。
「田奇瑞!」清潤陰柔的極其悅耳的聲音響起。
「末將在!」一個身姿修長的男子向前一步道。
「你如何理解疆界這個詞。在戰爭中對疆界這個詞的定義是什麼?」
田奇瑞當場有些傻眼「這……這個疆界是代表國家的領土,戰爭中……戰爭中代表劃城割地,武人在戰場之上開疆拓土,這……這疆界就是邊城吧……」
說完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上座的人。那雙幽黑的深瞳淺笑盈盈的看著他,卻有一絲冰冷的氣息,他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李嘯空,你懂不懂什麼叫疆界……」
「屬下……屬下不懂……」李嘯空摸了摸腦袋,他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哪懂這些高深的學問,只知道上陣殺敵。
無雙啪地一拍桌子,厲聲道:「用兵之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你們兵書都沒讀好,難怪會打敗仗!」
眾將士雖怒但不敢發作,其中一人忍不住道:「敢問元帥何為疆域?」
無雙摸摸下巴,眼眸黑亮,淡淡地說道,「所謂疆界在戰爭中就是在不斷變幻的概念,甚至可以這樣說,戰爭本身就是推動人們對疆界這二字的認識,在你們看來,疆界就是領土的延伸,但在我看來,疆界可以包括任何範疇,征服一個國家,使用武力是下下策……」
幾個人被她新鮮的解釋吸引,立刻斂去不服之態,聚精會神的聽著這書本上完全找不到的新理念,甚至一旁的武官都有人在拿筆記錄著無雙的每一個字。
「……疆界本身我們可以把它想的更廣一些,那就是無疆界對抗戰爭,我所說的無疆界,並不是沒有疆界或者不需要疆界,而是把疆界發展到各個領域。
他們打仗的目的是什麼?是物資和土地。我們現在還停留在以強凌弱,以大欺小的戰爭怪圈,可是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戰場上要隨時掌握戰爭的主動權,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就拿楚國對戰後漢軍來說,倘若後漢大軍兵臨楚國青城,敵多我少,正面對戰必敗無疑。
可如果採取迂迴戰術,忍痛放棄青城城,調兵深入敵巢,直攻後漢大汗所在地,後漢軍此時是先進攻?還是先回後院救火?
因為他已失先機,此時若是全力進攻,楚國失去的不過是青城,而後漢失去的則是都城,他若調兵遣回,兵力必將分散,以全力擊散力,他又失一機,連失兩機則軍心渙散,此三機已全失,後漢必敗無疑。
這就是所謂的疆界,沒有一個固定的概念,若是為了那彈丸小地,死死守住青城,以全力相擊,那不是對戰,那是找死……」
國家這個軍隊自古以來就是保守氣息比較濃厚的地方,無雙這些理論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新奇,甚至可以說是異想天開,大殿裡的眾人都是一副有懂沒懂的樣子。
只有李生虎卻一臉沉思的表情細細思索著無雙的話,眼睛越來越亮,他似乎是明白了點什麼,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
在掛免戰牌半月之後,一切準備就緒,無雙決定明日出戰。
五十萬楚軍衣冠似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如月華鋪灑在遼闊的平原之上。明明人馬眾多卻是萬籟俱寂,愀然無聲。
程安然微瞇起雙眼,目光掠向外面的天空。
殘陽如血,絢麗異常。薄雲似幻化的紅霧,飄渺虛無,詭秘的難以捉摸。
程安然慢慢走下了城樓,緩步走入了隊列中。
他,眸光清冷如冰,澄無雙如水。一個一個地望過眾人,視線所過之處,士兵們紛紛挺直了胸膛。
看到眼前那一張張充瞞朝氣和青春活力的面孔,那一雙雙激情的熱烈眼神,戰馬雄俊,刀光雪亮,空氣中充滿了火一般的激情和殺氣,人人眼神中閃爍著慷慨赴死的鬥志。
楚軍已整裝待發,即將給予匈野致命一擊!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無路可退。
只能戰,不能敗!
在無雙的目光中,程安然手捻三柱清香,對月連拜三次,將其插入香爐中。他的聲音鏗鏘有力,遠遠向四周蕩漾開:
「將士們,我們楚國的士兵,都是好兒郎!明日之戰,至關重要,大家有沒有決心打贏聯軍?」
「有!」
幾萬將士轟然齊應,驚得夜鴉撲拉拉地向天空飛去。
聲音遙遙地傳向聯軍的營地。
匈奴首領拓跋牧宏正在喝酒,忽聞此聲,頓時放下酒杯,緩緩地道:「狼崽子們要出洞了!」
柔然的高昌王子滿臉不屑:「手下敗將,豈可言勇?」
第二日,無雙換了一身緋衣,從來不穿紅的她居然能將紅穿得如此妖異而強悍!
那一團紅如火,如座標,如旗幟,如此醒目的立於城頭。
「擊鼓,出征!」
咚咚咚——
無雙親自擊鼓壯行,牛角號呼呼地吹響,楚軍軍容整齊地跟在程安然身後,出城!
而匈奴聯軍也嚴陣以待,弓滿弦,刀磨亮,準備浴血奮戰。
「衝啊!」程安然一聲大喝一馬當先,位於那衝擊陣列的最前端,首先躍進了敵軍的刀山劍林之間,碧落劍血氣翻騰,所過之處無不掀起腥風血雨!
「上呀!上呀!殺啊!!」聯軍也頓時大喝起來
敵軍拿著長矛,揮著馬刀,撲向楚軍壁立的人牆!
這股勢頭猶如狂飆,披靡一切,毀滅一切,雷霆般的聲勢,沒有任何人,任何命令,任何統帥所能遏止得住!
騎兵衝刺,風馳電掣,兩方人馬如星辰撞擊!死死碰撞在了一起!
城頭戰旗一轉!在敵方士兵震驚的視野裡,楚軍的輪廓迅速地擴大,急速分散從敵軍稀散處穿插而過!
這是什麼陣勢!?位於楚軍衝擊方向的敵軍追著騎兵往回衝,後面的部隊一個勁的向前擁擠,推著他們向前,相反方向的兩股人潮碰撞,隊列亂成一團!
城頭的程無雙看得清清楚楚:匈奴聯軍已把自己右側翼暴露在西楚軍攻擊正面威脅之下!牆頭旗子連揮三次。
剛剛分散的西楚軍迅速集結形成錐形,閃電般撲向混亂的敵軍!
一瞬間,西楚軍爆發出一陣狂喉:「殺!」
匈奴兵看清了那片反映著烈日的馬刀光芒,以及紫陵州騎兵殺氣騰騰的姿勢。
有些人怪叫一聲,掉頭就往回跑,但來不及了,騎兵一陣風的從他身邊疾馳而過,彎腰急劈,一股鮮血噴湧夾雜著頭顱飛上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