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後宮,浣衣局。
衛靈瑗忙不迭地將洗到一半的衣服收起來放回竹籃,轉眼看見壓在溪中漂洗的那件衣服快要被水沖了開去,忙忙的探出身去夠回來——一陣忙碌,等收拾好東西沖進路邊那個歇腳的小亭子時,一身藍布衣早已經濕得差不多了。
她連忙將沉重的竹籃放下,站在簷下將衣襟用力擰干。洗了一天的衣服,手指已經在水裡泡的發白,皮膚一塊塊的浮腫脫落,一碰任何東西都痛得鑽心。
衛靈瑗用泡得慘白的手,用力擰著藍粗布的衣服,感覺擰出來的不是水,而是自己手上的血。
那還是她的手麼?洗衣娘的手……以前這雙手,也曾柔軟纖白,嫩如春蔥,塗著蔻丹映著寶石璀璨的光亮——
就因為她不甘寂寞老死後宮,就因為她不甘擔著皇後的虛名,所以冒險承歡。
在被那個俊美如神謫,有著妖繞鳳眸的皇帝粗暴臨幸後,他高高在上地望著自己,眼神冷漠得想在看一件丟棄的衣服。
“既然皇後這麼清閒,後宮的浣衣局正缺少人手,就請到那裡去吧,或許忙碌會讓你腦子更清醒,不會再做蠢事!”
然後,她堂堂一個皇後,就成了低賤的浣衣奴。
但是,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每逢重要的節慶,她必須盛裝出場,含笑漸婉,與他一起接見眾臣的朝賀。
看著自己爹爹假裝自己過得幸福。
然後回到無人的宮中,以淚洗面。
另外兩位妃子則驚懼於她的下場,再不敢出格行事。
在浣衣局宮女們的嘴裡,她方得知,原來她的夫君所愛的人,竟是西楚的公主,北秦的棄後,程無雙!
驚聞此消息,衛靈瑗驚疑不定。
唐少淵,一個高高在上的男子,竟為了別人的妻子而虛設六宮?
那日,她用縫衣的針刺破自己的手臂,發誓自己終有一日要報此仇。
鮮血淋漓的痛不止是身體,還有心!
衛靈瑗暗中買通侍衛,弄來牽機,看著濃稠的藥碗,毫不猶豫地飲下。
牽機是一種毒藥,可以使人假死,但只要有解藥,兩個時辰內仍會死而復生。
衛父收到消息,暗中使人尋了一個樣模與女兒相似的人替代衛靈瑗,將自己的女兒偷運出宮。
南唐皇後突然薨逝,死因離奇,唐少淵厚葬之。
而另獲新生的衛靈瑗則覓良師,苦學藝,她要讓負心人得到報應,她要讓讓她如此不幸的女子賠她的如花年華。
窗外風若狂號,殿內的燈燭搖曳,那簇火焰,明滅不定,滿是透著妖異的鬼魅。
唐少淵站起身來,推開窗,狂風襲來,吹盡燭氣,伴著一陣寒涼的夜風吹了個透心。
窗外樹影婆娑之下,沙沙的響,那沉沉夜空不見星月……
細作報告程無雙並沒有被東方辰所制,而是被程安然帶走時,唐少淵極少生氣的鳳眸突然升騰起海嘯一般的怒意。
長袖拂落茶杯,手拔龍呤劍,厲聲道:“東方辰,此生唐少淵與你誓不兩立!”
怒氣過後,頹然跌坐於龍椅,拂著萬人向往的龍椅,只覺空寂滿袖。
多少次夜半驚醒,恍覺伊人不在身邊,寂寞與思念洶湧而至,夜涼如水水如天——
誰告訴他,什麼可以換得她的心?
北秦皇宮。
東方辰重傷蘇醒之時,瞧見淳於太後正坐在自己榻前。
他要行禮,卻被淳於太後按住。
“辰兒,這次,你太任性了!”淳於太後歎息,目光中是濃重的哀傷和心痛:“你的父皇,你看到的,他的眼中從來沒有我,他的心神都給了那個賤人……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有了你……”
“母後……”
“辰兒,我進宮三十年了,忍辱負重二十五年,你看……”
淳於太後攤開手,那原本嬌柔的手指卻布滿了老繭,那是她不得寵時操勞時留下的印記,縱然現在錦衣玉食,卻抹不去這些屈辱的印記。
東方辰的心一陣撕裂般的痛楚,愧疚像上漲的潮水蔓延到了整個身體,他的母親在這寂寂深宮之中,孤立無援,好容易盼得他登上皇位,自己卻還讓她操心……
仿佛沒有看見東方辰的痛苦以及掙扎,淳於太後淡淡地說:“腿又疼了,天怕是要變了!”
這是母親和他深居冷宮時留下的病患,當時床褥單薄,她自己睡在冰涼的榻上,給自己鋪上厚厚的棉被,潮濕讓她得了腿病,一變天就酸痛難忍。
東方辰內疚更深,掙扎著爬起來,跪在地上:“母後,兒子不孝——”
淳於太後淒然一笑,手撫著垂下的發道:“辰兒,你可知母後從不染發的原因?”
燭光宛如凝固住了,殘淡如水,昏黃的燭光下,淳於太後一頭的青絲夾了星星點點的白,刺得東方辰眼眶發澀。
如斯憔悴,容顏未老,青絲已枯,這是他的錯嗎?
“母後就是要你記住,我們吃千般苦,挨過萬般難才走到這一步,你莫要為了一個女子置國家江山於不顧,作踐自己的身體——”
東方辰僵直跪在淳於太後面前,那手緊緊握住她沒有任何溫暖的手。
“別說了,母後!我只是愛她,愛一個人有錯嗎?”
緩緩的輕輕的,抽出被自己兒子握住的手掌,淳於太後端起了案上的青瓷茶盞,抵了一口涼透的茶。
“愛是沒有錯,可是你愛錯了人……而人這一生,除了愛情,還有許多事要做……”
他跪在烏磚的地上,磚石的冰冷一絲一點的從膝蓋滲到了骨子裡。
“辰兒,你為她孤身入匈奴險境,你可知母後在為你擔憂;你為他冷落六宮嬪妃,你可為母後在為皇家的子嗣操心;她殺你時你竟然不閃不避,你可知母後是如何的心情?”
淳於太後聲聲詰問,如一支支利箭,讓東方辰躲閃不及,瞬間鮮血淋漓。
突然,淳於太後放聲大笑,拿起桌上的銀剪,驀地朝自己刺去。
“養兒如此,不聽教誨,我生不如死——”
東方辰大驚失色,急忙撲過去奪剪刀,那剪刀太過鋒利,劃破自己的手腕,血珠子滴下一串,牽得舊傷裂開,頓時劍眉皺起。
心,像放在油鍋裡煎一樣,痛得不可開交,他和程無雙,像兩個糾纏在一起的死結,彼此纏繞,越纏越緊。
他不是不想忘記,也曾想過避開,但是他們反而更加纏緊,等到察覺到時,已經無法抽身。
“母後,你想要兒子怎麼辦?忘了她,兒子真的做不到?”
淳於太後眉眼清冷,暴戾之氣一閃之而逝。
“你必須學會忘記,因為你是帝王!”
帝王,帝王是什麼?
坐享一世榮華,獨擁百年孤獨嗎?
“如果不想母後死,就跟母後到先皇面前發誓。”淳於太後聲色俱厲地說道。
東方辰目光幽暗,他脾氣暴戾,只有淳於太後讓他無可奈何。
勉強起身,由宮人扶起,母子倆來到秦朝先皇的廟堂中。
廟堂中燃著長明燭,擺著時鮮的瓜果,有僧人在一邊敲著木魚,看到兩人進來,無聲地退下。
列代秦國皇帝的畫像高高在掛在上面,注視著跪在地上的母子倆。
“辰兒,母後要你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發下毒誓,這一生永遠不與程無雙有任何交集,否則必遭天譴,不得善終!”淳於太後一字一句地說。
這誓,的確狠毒,毒得如一道咒語,令人聞之驚心。
漫漫的悲涼一層層地湧上來,東方辰只覺得那心忽然又被放在冰窖裡,哧一聲,冒出一陣煙氣,頓時裂成幾塊——
必遭天譴,不得善終?
呵呵,真的,很毒啊!
緩緩地舉起右手,東方辰低沉的聲音空洞地響起:“我東方辰,在此對列祖列宗發誓,此生再不與程無雙有任何交集,否則必遭天譴,不得善——終!”
短短的幾個字,說完已經費了極大的力氣,東方辰額上冒著冷汗,牙關格格地響。
驀地眼前一黑,陷於了無邊的黑暗中。
從今後,唯有夜夢君!
“辰兒,辰兒——來人吶,皇上暈過去了!”
漆黑的夜裡,淳於太後的聲音尖厲地響起。
南唐。
“御湯”是皇家溫泉,具有養顏健體的功效,它是自山中一處活火山下引水而入,是楚國最好的流動溫泉。
這裡僅供皇帝及其近親家人沐浴。按例無雙雖是郡主,但並非皇族,不該來此沐浴。但程安然卻將無雙帶到此處。
因為無雙大病初愈,身體較弱,泡泡溫泉對身體有好處。
無雙不喜人服侍,也不願安然在外久候,便告訴他去處理自己的事情,她稍後就回東宮。
影衛正好有事匯報,安然囑咐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無雙走進溫泉室內,輕解衣帶,去掉束發,任烏發散落,然後慢慢地步入溫泉。
尋了處池中的台階坐了,溫潤的帶著淡淡硫磺味道的泉水沒過胸部,溫暖的水滑過四肢百骸,令人筋骨舒爽。
游了一會泳後,感覺有些累。
因昨晚在看楚國歷史卷冊,睡得太晚,泡著溫暖的泉水,只覺得睡意蒙朧,不一會兒,她竟然靠在池邊睡著了。
而奉皇命歸來的三皇子程信,風塵僕僕,一身疲倦,便信步走向溫泉,准備洗浴。
隨行的宮女看到他來,齊齊行禮:“三殿下。”
程信微一點頭,舉步便入。
一個宮女忙道:“三殿下,瓊花郡主在內沐浴。”
程信瞇眼,眾多皇妹中,從不知有個瓊花郡主,莫非是他國來的美人?
(程信一直在外守邊疆,因此並不知程無雙,也沒見過面。)
多年的征戰生活,抑制了他的縱樂,乍聞佳人在內沐浴,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一副妙人出浴圖。
程信只覺得小腹一熱便要直入進去。
宮女欲要阻攔,卻被他一揮手,打翻在地上。
須知道他習武多年,素有蠻力,那輕一揮手便可要人命。
宮女的頭撞在石頭上,頓時頭破血流,眾宮女跪在地上,不敢再攔。
程信長驅直入,只見溫泉室內煙霧漫漫,幾步之內便看不到人,更不聽有人沐浴的水聲,不由得疑惑起來。
驀地,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雅香氣飄入鼻端,香氣雖淡,但濃重的硫磺味卻絲毫不能掩蓋原本的清爽,他好奇的四處張望著尋找香氣的來源。
難道這溫泉中還有花在綻放?環顧四周,空氣中那絲清香沁人心脾,他從來沒有聞過哪種花有這樣優雅的香味。
信步聞香而行,忽然,他的目光被池邊一道身影鎖定,那身影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那人還活著,驀然,他驚訝的睜大了雙眼,那是個女子……。
那女子似乎睡著了,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她的容顏,只露出白皙圓潤的肩頭和雪白優美的脖頸,肌膚瑩白的恍若透明,只看背影,但知是絕色。
程信感覺水溫似乎有些升高,身體燥熱更甚。
他輕輕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唇,他望著水中象妖精一樣的人影,幽暗的目光中有了一絲讓人不解的深意。
程信沒發現自己正一步一步的靠近水中的精靈,當意識到的時候。自己早就深入水域,站在那睡著的女子面前了,他伸出手,想要撩開那人面前遮擋住她容顏的秀發,眼前的人卻倏然睜開雙眼,腳下一蹬,飛快的向後劃去,待他反應過來,那人已在兩丈之外站定。目光凌冽如寒冬的冰稜。
程信卻呆呆的站在水中,目光癡迷的看著眼前的人,周圍的一切都仿佛不復存在,這是怎樣一副絕美的畫,春花、秋月、夏蟲、冬雪,比起眼前的人,盡失顏色。
那淡雅的香就是她身上的味道,似流雲的發下,一雙明眸黑亮光潔,似碧水秋波,如工筆細繪的精致眉眼,她的身邊似籠罩著一圈淡淡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她就象是這山中的精靈,魅人心神……
“你是誰?”
程信迷離地問,只覺得口干舌燥,血脈賁張。
而程安然左等右等不見無雙回來,便等不及了親自來尋她。
看到一個宮女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頓時目光一凜。
“什麼人干的?”
“回太子,是三殿下來了,他,他在裡面——”
一個宮女瑟縮地說道。
程安然頓時面色一寒,一把掀開簾子就沖了進去,只見無雙陰沉著臉,抱胸站在離程信不遠的地方,目光裡的殺意一閃而逝。
有微微的山風吹來,拂過她的秀發,長發滴著水珠纏繞在她身上,越發顯得如弱柳扶風,勾人魂魄,冷冷的光圈中,無雙那迷人的五官,烏黑的長發、妖嬈的身段,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就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仙子,又像是一個魅惑動人的女妖。
程信就這樣愣在那裡,他被深深的誘惑了,沒有見過這樣驚艷的驚喜。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目光中冷酷的殺意,以為她只是怕他。
“別怕……本殿下不會傷害你的……”
忽然有人從程信頭頂掠過,等他再眨眼時,那個美麗的女子已經不在那裡了,他一愣,驀然抬頭望去,那女子正依偎在程安然的懷中,他脫下身上的披風,把懷裡的女子裹了個嚴嚴實實,看向她的眉目間那一抹溫柔如水般清無雙。
“程信,你太放肆了!”安然清俊的眉間燃起一股怒火,寒聲道。
程信恍然回過神來,大笑道:“二哥,她是你的意中人?”
程安然怒而不答:“無雙,我們走!”
程信嬉皮笑臉地道:“二哥,別這麼急嘛,你我兄弟多年不見還不曾敘舊,干嘛這麼急?”
程安然看他目光閃爍,心中生惡,淡淡地說:“三弟知道有人在此沐浴,還擅闖溫泉,這兩年你在外邊就學了這些東西回來嗎?她可是父皇親封的郡主,你就不怕我將此事告訴父皇,說你調戲郡主?”
程信目光一冷,說話也不客氣起來:“二哥何必咄咄逼人呢?我還沒有追究你將王將軍的女兒元妃謀害一事,你倒惡人先告狀了?既然話不投機,那就沒話可說了!”
程安然冷笑:“彼此彼此!”
程無雙本欲刺瞎他的雙眼,但看在他是皇子的份下,暫時按下怒意,只是臨走時送一記冷若寒芒的目光。
程信陡然被這目光駭住,只覺得如臨冰淵,待無雙走後才慢慢地恢復了溫度。
這個瓊花公主,有意思,很有意思!
八月間的夏日的天氣熱的像要生出火來,楚國皇宮殿宇深廣,窗門皆垂著竹簾,焚著沉水香。
書房中,程升龍興致高漲,看得出他心情實在是很好。
“這一年來,我楚國五谷豐登,再無戰亂之苦,後漢於天門山一役折損大軍二十萬,無力再戰,如今南唐的唐少淵主動與我楚國交好,多年戰爭終於過去了,六日後,就是南唐使者來訪之日,眾卿務必禮待周全,揚我大國國風。”
“臣等遵旨!”眾臣下跪領旨。
“皇兒!”
“兒臣在!”程弦小跨一步,斂目行禮,站在下方。
“這次的禮宴就由皇兒籌備!”
八月十四,皇城在隆重的禮樂聲中迎來了南唐出使楚國的使團。
楚國都城繁華的街道兩旁擠滿了觀禮的百姓,熙熙攘攘的人群,連綿的商鋪樓閣,無一不透出王都的昌盛。
使臣的車駕到王宮前停下,接待禮儀自是不同尋常,從外宮門到內宮大殿兩側擺滿鮮花,彩球。眾使臣前呼後擁向大殿走去。
華燈初上,宮女太監往來如雲。
八音齊奏、絲竹合鳴、輕歌不絕、舞影婆娑。
大殿之內,左右側各有一個雲龍紋的大鼎,此刻正煙霧繚繞,卻是燃的珍稀的奇楠香。
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有田俱種玉,無地不栽花。
這就是皇家的富貴氣象。
楚國眾臣已整齊排列在大殿兩旁,殿中王座上坐著頭戴金冠,氣勢非凡的程升龍。
行過接見大禮之後。
程升龍喜笑顏開:“今日見到南唐的使者,朕不勝喜悅,今日朝前擺宴,國民同賀!”
皇宮的晚宴奢華非凡,眾人早已習慣這樣的應酬,一些“五谷豐登,天下太平”的場面話結束後,就是觥籌交錯。
整個皇城沉浸在一片喧鬧聲中,但聞笙蕭絲竹之樂,無人省得天色。
席間幾個妙齡舞女翩躚而起,輕袖曼舞,一時間蒙蒙朧朧,如夢似幻。
因無雙被封郡主,自然也在席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南唐使臣孟少良恭敬的施禮,朗朗地道:
“陛下,吾國國主除了帶禮物來訪表達兩國友好之意,還另有一個要求。”
程升龍酒熱耳酣之際,高興地道:“哦,難得唐帝對孤王有所求,使者盡管講來。”
使者望了一眼無雙,高聲說:“陛下,吾皇久聞貴國瓊花公主聰慧敏雅,德淑兼備,願求娶瓊花公主為佳偶!”
大殿上一時寂靜無聲,但眾人的心底卻是一片混亂。
無雙的面上忽紅忽白,這個唐少淵搞什麼鬼?
而其它朝臣則低聲私語,誰不知瓊花公主乃秦帝棄後,誰知唐少淵竟公然求娶,不禁舉止出乎眾人意料,就連心思也難測。
程升龍瞇著眼沉思,程無雙本是一枚棋子,難得的是這枚棋子竟可左右兩個帝王,可以說用途果然很大。若然把她安插到唐少淵身邊,倒不失為一個良計。
“孤——”
“我不同意!”程升龍話語末落卻被程安然打斷。
只見高堂之上,安然面如沉水,眸中怒意隱然,昂首闊步而出,公然說道。
程信沒有親到玉人芳澤,深為為恨,眼見這是個好時機,便陰側側地道:“太子莫非要忤父皇的意嗎?”
程安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挺直腰桿,毫不示弱地說:“父皇,兒臣一向並無所求,上次天門山一戰,父皇曾問兒臣要何賞賜,兒臣今日便斗膽說出賞賜,那便是請父皇准兒臣娶瓊花郡主!”
一言既出,群臣相顧愕然,沒料到一個小小的程無雙,竟引起軒然大波。
程升龍眼中戾氣一閃而逝,小鷹長大了,有翅膀了,開始為服管教了呢。
但當時又許諾過要賞他,一時間,左右為難。
無雙步出,與安然跪在一起道:“小女子蒙皇上錯愛,不勝感激,但嫁娶一事,系終生幸福。今天小女子在此表態,願與太子結為同心!”
南唐使者訝然,替唐少淵惋惜不已。
一時間,氣氛僵住。
程升龍忽然哈哈大笑:“既然我兒不願,朕豈能強迫?使者,請告訴唐帝,朕還有幾個待嫁的女兒,均如花似玉,可擇一迎娶,如何?”
使者道:“多謝陛下美意,臣定告知吾皇,轉達陛下的盛情。”
宴會這才重新開始,掩蓋了方才不快的一幕。
安然和無雙對望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堅定。
看著熱鬧不堪的宴會,無雙感覺微微煩躁,便悄然起身到後面散步。
彼時月明星稀,花香襲人,便信步向池邊走去吹風。
這後宮的宮殿相連,格局相似,一時間竟走得遠了。
無雙只得施展輕功,躍至屋頂查看全局。
不想躍上的屋頂正是楚國太後的寢宮,那屋頂因為要透光特地弄了兩片琉璃瓦。
無意中望了一眼,竟看到讓她愕然的畫面。
楚國太後雖年逾六旬,但因為保養得好,膚色仍細滑如少婦,此時她竟招手命一個小太監來至床前。
小太監乃是一個俊俏的少年,見太後召見。
便脫去太監衣服,去了帽冠,入了太後的床帷。
早就隱約聽說楚太後好男色,弄了不少年輕的後生收在後宮當面首,沒想到竟是真的!
無雙頓時覺得有趣,便悄悄地揭開瓦,欣賞楚太後這只老來風/騷的活春/宮表演。
一番雲雨之後,楚太後衣衫不整地由少年扶著坐起。
太後端起一杯茶道:“你今天服侍得極好,哀家賜你銀毫茶潤潤嗓子。”
少年嫵媚風流,便倚在她身邊一口飲盡。
少傾,少年突然緊扼咽喉,指著太後:“太後,您——啊!”
少年一句話沒說出口便轟然倒地,抽搐了幾下死掉。
無雙不禁凜然,這太後又要享樂又怕人知,竟是用完後便滅口,的確歹毒。
一個老嬤嬤過來命人抬出少年的屍體,服侍太後穿衣。
“太後,今天這個可還滿意?”老嬤嬤小心地道。
太後皺眉道:“不過爾爾,說起來,最能讓人銷魂的,還是秦王這樣的男子!”
無雙乍聞此話,只覺得腦子一熱,有種立刻將她掐死的沖動。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會這般激動。
“太後,您就不怕養虎為患?當年放了他,如今他已經是秦國皇帝了——”老嬤嬤欲言又止。
“大膽!”太後說翻臉就翻臉,嚇得老嬤嬤一抖,忙跪在地上。
太後唇邊掠過一絲冷笑:“哀家做事,自有分寸,他躲不過哀家的手掌心。”
老嬤嬤忙磕頭:“太後英明!”
無雙強忍著怒火,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等太後就寢後彈入香爐中,這才回到宴會上。
那藥丸是強力春/藥,若是聞了,便催動情/欲,嘿嘿,就讓所有人看看楚國太後的浪/蕩模樣吧。
安然看到無雙臉色不善地回來,關切地問:“怎麼了?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
無雙搖頭皺眉道:“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安然理解她的心情,柔聲道:“我命影衛送你回去,我等宴會結束還有事找父皇相商,要晚些再回。”
無雙嗯了一聲道:“我自己回就好,這裡的路我認得。”
待她返回東宮,忽然想起自己走時並沒有帶程鵬飛,頓時心中一凜,又想到東方辰還在吃那粥,背上便出了一層冷汗。
心不知為何狂跳起來,匆匆提筆寫下一封信,喚來信鴿,將信縛於鴿腳,一撒手,潔白的鴿子便飛入茫茫的夜空中。
無雙咬唇,看著鏡中的自己默道,她不是有東方辰有掛念,只是可憐他,只是——只是可憐他罷了。
宴會結束後,安然道:“父皇——”
程升龍頭也不回地道:“你今天做事太過份了!”
安然沉聲道:“兒臣不過想娶自己心儀之人而已,為何父皇不許?”
程升龍轉身,停步,目光銳利地盯著他:“你真的想娶她?”
安然一撩袍子跪在地上:“請父皇成全!”
“也罷,最近柔然與匈奴犯我國境,你就帶兵去退敵,若然勝了,朕便准你娶她!”
安然長眉輕舒,道:“父皇此話當真?”
程升龍連走連說:“難道你當太子當得糊塗了?”
安然目光復雜地看著程升龍離去的背影,父皇是什麼意思,帝心難測啊?
上書房中,程弦不解地道:“父皇,你真讓二哥去抗擊匈奴?”
程升龍沾墨,寫下一個大大的龍字,反問:“有何不妥?”
程弦抓頭:“父皇讓他去紫陵州,那裡的士兵常與匈奴作戰,驃悍異常,父皇不怕二哥勝後擁兵自重?”
程升龍看了一眼最疼愛的小兒子,歎了口氣。
這孩子還是太嫩啊,自己為了保護他,故意不立他為帝,將他放出去磨練,沒想到最後還是被程安然弄回了皇城,架空了權利。
程安然將是他日後登基的大敵呀!
“勝不勝現在說還早,這其中的學問很深啊,弦兒回去好好想想去!”程升龍一邊揮毫一邊說道。
程弦深思片刻抱拳道:“是,父皇!”
程安然回到東宮,無雙看他面有喜色,不禁道:“何事如此開心?”
安然眼晴閃閃發亮握著她的手道:“無雙,父皇道只要我擊退匈奴和柔然,就讓你我成親!”
無雙聞言並無開心之色,而是拿出地圖,找出紫陵州的位置。
纖秀的指點著地圖的一點道:“紫陵州,建於西楚歷四十五年,由西楚開國皇帝武宗帝發動百萬勞工興建。建設它目的是在西北地區設立一個防止外族進襲騷擾的重鎮。
從西楚開創之年開始,紫陵州就一直牢牢控制在西楚皇室手中,因為它是邊境重鎮,龍盤虎踞,地勢險要。
但也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因為這裡水草豐美,土地肥沃,無論是匈奴的大軍還是柔然民族,都對這裡虎視眈眈。
這裡的軍人幾乎一年沒有休息的時間,都在與侵犯的敵人作戰,每年都有大量士兵戰死,將軍陣亡。皇上讓你去抵抗匈奴,無疑讓你選了一條最難的路,因為這裡易守也易攻,你明白嗎?”
安然點頭,眸中卻是暗蓄的自信,一向溫潤的臉難得出現了肅殺的戰意。
“放心,我一定贏!”為了你!
無雙燦然一笑,合上地圖道:“雖然這是個苦差,不過,我會陪你一起去!”
安然張大眸子,一圈圈的笑意忍不住散開,宛如靜水出現的漣漪。
“無雙,得你,是我一生的幸事!”
無雙任他抱著,淡然地說:“我會與你同生共死!”
安然半眸,得紅粉知已,此生何憾,夫復何求?
夜月幽酒清輝,星子閃亮,爐中的沉水香令人沉醉,紙窗上,映出一對相擁的身影。
但在夜露涼風中,卻有一素衫女子,站在窗外,冷冷相視。
女子一向溫柔的面容不見,素牙緊咬,輕哼了一聲,快步離開。
第二日,程升龍卻突然告訴程安然,王皇後深宮無聊,要瓊花郡主伴在左右解悶,二則女子不宜上戰場見血腥,要無雙留在宮中等他凱旋而歸!
無雙不禁冷笑,好一個狡猾的狐狸,他以自己為質,就不怕安然勝後擁兵自重了。
但自己若不去,恐怖安然要打勝有一定難度。
不能公然抗旨,唯有清酒相送。
“來,我以此酒預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素手親捧醇酒。
安然一飲而盡,眉目英挺。
“等我回來!”
無雙含笑:“一定!”
朝堂上,太子出列。
他下拜,匍匐在地:“兒臣身為西楚太子,本應替父皇為憂,為百姓解難,如今風雲突變,匈奴綽末小賊,悍然侵犯我西楚領土,兒臣不才,願領軍,奮勇殺敵,揚我西楚國威!”
程升龍假裝思考片刻:“太子乃國之儲君,若有什麼閃失——”
程安然不為所動,背脊如雪峰般冷峻孤傲:“請陛下成全!”
程升龍一歎:“太子孝心可嘉,既如此,太子程安然領命!”
“兒臣在!”
拿出早已擬好的聖旨。
“朕命你親率三十萬大軍趕赴紫陵州,抗擊賊寇,揚我軍威!”
“兒臣!接旨!”
所有的目光都匯集到了程安然身上。
這次來犯的匈奴鐵騎二十萬,步兵三十萬,柔然二十萬兵力,縱然紫陵州有三十萬兵力,但損失大半,太子帶三十兵,還是特意挑選出來的,能否獲勝?
這一去,是生,是死?
這一戰,是身敗名裂,還是威震天下?出征儀式,文武百官悉數到場。
祭司尖銳的聲音劃破蒼穹:“告天,擊鼓——!!”
霍然間,鼓聲乍響,渾厚沉著,似驚雷,如禮炮,在天地間滾湧著。
鼓聲震天,綿密如夏季落雨前滾動不絕的陣陣雷霆,令人感到仿佛一場洗劫天地的狂風暴雨將會來臨。
所有人都覺得心髒幾乎要自喉嚨裡跳出來,偏偏又被無形的沉重壓力生生壓迫著!
眼前仿佛看到了千軍萬馬匯集於沙場之上,金戈鐵馬,一場鏖戰,轉眼爆發。
程安然只覺體內熱血沸騰,鼓聲喚起他沉睡的記憶。
旌旗獵獵,率領千軍萬馬沖鋒陷陣;揮鞭所指,踏步江山睥睨天下!
安然抬眼,將身後層層宮簷與如血殘陽盡收眼底。
莊重壯麗的重重殿宇籠罩在殘陽之中,宛如浴火燃燒。
強烈視覺沖擊與精神感染,突現著王權的尊嚴與不可侵犯。
面前站著三十萬‘訓練有素’的大軍,映著陽光,盔甲泛著森森寒光,肅殺壓迫感迎面而來。
程安然走過數萬金戈鐵甲重重包圍的漫長道路,頭顱自始至終高高揚起
他走上誓師台,讓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
程安然站出兩步,一言不發,以嚴峻的目光俯視著台下
立即,議論和竊竊私語聲一瞬間全部停止了
士兵靜立如林,三十萬人聚集的會場。竟靜得荒山野林一般。為將者需具令人不可侵犯的威嚴!
程安然端起酒碗,朗聲道:“過去,我西楚屢遭敵寇殺掠,同為西楚後裔,這是我等恥辱!面對入侵敵寇,捍衛西楚軍威,我程安然與諸位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此次出征,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攻守易形了!寇可往,亦可往!!”
“謹以此杯,向紫陵州,向在廣闊領土浴血奮戰的西楚將士致敬!”他高舉酒碗,目光灼灼:“本太子先干為盡!”仰頭一飲而盡,喝罷將碗甩手擲到地上
“願追隨太子,楚軍威武!在程安然面前,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對著誓師台跪倒
全場熱烈的歡呼聲和掌聲轟然響起,仿佛被風吹倒的麥浪,三十萬大軍整齊的一排接一排的跪下,無數個嗓音匯集成一片洪亮的回音:“願追隨太子,楚軍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