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若琳難過,又不敢言明,她知道,有些事情只得深埋心底。看著顏烈遠去,她訕訕然地收回了酸澀的眼神,扶著梅洛睛上馬。
「公主,聽顏公子,我們得離開。」
梅洛睛猶豫,白髮看了有些來氣。
「得了,睛丫頭,你就算呆在這裡也是沒用,還是趕緊離開才是正事。」
梅洛睛低頭不語,施若琳見她如此,明白她算是默認了,於是她也上馬,策馬前行,往洛韻城而去。
「你打算把我綁到那裡去?」
「自然是回家了。」
「家?你還有家?笑死人了,一個出家人,還有家嗎?」陶綰猖狂大笑起來。
源法師淡淡一笑,「出家人,四海為家。不過,你是有家可歸的。」
「這話更可笑,」陶綰陰梟的琥珀眼睛差點就笑出了眼淚來,臉色卻是少見的蒼涼。「我那來的家,韓炎火那裡?還是盤蛇島,又或是西域的客來歇?」說到最後那個地方時,他幾乎是磨著牙說了出來的,源法師清晰地聽到了他發出了憎恨的卡嚓卡嚓的聲音。
那個地方,對於陶綰來說是魔窟,是惡夢,對於源法師來說,何嘗不是心頭之痛呢?他時常恨自己那時為何只是一個小孩子,沒能去那裡救回她。
「綰兒,過去的事,你不要再去想起好嗎?」源法師無法再保持淡然的態度了,心澀,硬哽,說不出的疼痛。
「你說得輕巧。」陶綰突然暴怒,急切地呼吸起來,幾近捉狂。「一個個都這樣,韓炎火也是,你也是,自以為是在幫我,呵呵……你以為我願意想起來嗎?」
陶綰突然間頹廢了,縮在一旁,如受傷的小鳥。他比誰都不願意想起那段過往,儘管,那時他還小,沒有記住多少事。但她那冰冷憎恨的眼神卻如魔魘一樣,時不時地,都會折磨著他。
她叫他小雜種,她恨恨地指著他,痛罵他不該來到這世上,她甚至試過好幾次要動手殺了他。雖然不清楚為何最後她總是下不了手,但她恨他,恨得那麼的赤*裸裸,絲毫不掩飾。
「小雜種,知道你娘為何如此恨你嗎?」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夜無涯時,他那張漂亮得讓所有人都失去顏色的臉蛋有著很不協調的感覺。他紅嘟嘟的嘴唇,好看的眼睛,眉心有一顆紅艷的硃砂痣,那樣的絕代風華,笑得很溫柔。他那時還小,卻早已懂得看人臉色,夜的笑臉給他的感覺不是溫柔,而是惡毒。他戒備,如受傷的小狼,怯弱,又很想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是她高貴血統的最大恥辱。」夜無涯可怕的笑聲漸漸遠去,陶綰掩飾不住內心的顫抖。甚至,他淒厲悲痛地低喃了出來。
「我是她高貴血統的最大恥辱。」
陶綰看著源法師,兩道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我不像你那麼幸運,一出生,就被送往相國寺,安然地過著舒適的日子。」
源法師心裡堵得慌,站了起來,看著外面猛烈的太陽,說不出的悲愜。陶綰說得不錯,他的確很幸運,出生時就讓算出是佛祖轉世,他天生是佛,不能留在凡塵俗家,他歸入了佛門。佛門清靜,恍然間,七年過去,在還是很懵懂的時候。當年還是公主梅洛琤來了,對著他莫名地笑得很奇怪。
「真是令人妒忌。」她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而後,源玉兒來了。美麗,猶如人間仙子的她靜寂地看著他。
她拉著他的小手,寶貝得很,關切,掩藏不住的狂喜。
「你放心,該是你的,姐姐一定想辦法幫你奪回來。」
那時,他並不知道所謂的他的到底是什麼,心靜如水,一心向佛的他,根本也不關心那是什麼。
而從那次後,源玉兒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眼前。
直到後來,他慢慢地知曉了一些事情,漸漸地感覺到無力。
他真的什麼都不想爭,他去見了已經是女皇的梅洛琤,「請不要降罪於她,所有的過錯全因我而起。」
女皇苦澀地笑了起來,指著諾大的宮殿有些悲慼地說道:「所有的人都說,先皇只有朕一個女兒,如果真是這樣,該有多好,至少,朕的手上身上不會沾滿那麼多的鮮血。」
「她去了那裡?」
「朕不知道,無涯說,他來處理的。」
他無奈,只得托人到處找她,然而,音訊全無。
而後,突然有一天,女皇出現在相國寺裡,她瘋狂、悲痛,大聲地叫囂。
「他說,他會處理,可朕沒想到他會如此狠毒。」
風吹了進來,悶熱,讓人更覺心煩。源法師其實早就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佛祖轉世,不過是權利鬥爭的失敗者而已。
「夜無涯是你的真正仇人,為何你知道了卻仍要跟隨著他。」回憶讓源法師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悲痛,說話的聲音已然顫抖了。
「呵呵,」陶綰幾聲淒涼的冷笑,「仇人?到底誰是誰的仇人都說不定,更何況只有他能實現我的願望。」
「願望?」源法師咯登一下,心跳加速,有種可怕的感覺,沉浸了這麼多年,幾乎讓人以為他早已經死去的人,突然又出現了,他意欲何為。想起他過往的所作所為,更讓源法師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們殺北疆太子,到底有何目的。」
「還能有什麼目的,不過是讓時局更亂而已。」陶綰又是一個冷笑,他白了源法師一眼。
源法師臉色蒼白,如今的西洛國已是風雨飄搖,如果再亂上加亂,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真是這樣,他更不能讓陶綰再與他糾纏在一起了。
晨光初照,瀰漫著霞光。雲裡霧裡的飛霞宮,更如天上人間,如置仙境。一大早,衛斯便匆忙地趕往梅洛蘭的寢宮,顏烈飛鴿傳來消息,梅洛睛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他知道,長公主比他更關心,更急於知道她的下落。於是他顧不得其他,匆忙趕了過來。
雖然他已經是梅洛蘭的正夫了,但按宮規,他依然不能住在她的寢宮中。現在,他住的地方是原先梅洛睛的晴軒,梅洛蘭親自為其改了名字,
成婚那一個月裡,他幾乎是獨寵的,不過,倒底梅洛蘭是長公主,身邊不止只有他而已。而今天也輪不到他侍寢,本不應該這麼早就晉見,但他知道,今天就算是闖了進去,長公主也不會責怪他的。
葉勝與司竹當然理所當然地攔住了他,沒有長公主的召見,就是他都不允許進去。
梅洛蘭還未起身,聽到吵鬧聲後,緩緩地坐了起來,問了一聲:「是何人在外面?」
「是為夫,長公主,小師叔那邊有消息了。」他雖然蠻橫,到底是個大將軍,處事還是穩重了點,最終還是沒有強行進去。更何況,司竹提醒他,清風還在裡面。
他心裡極不是滋味,其實衛斯自己也說不清楚,只他與李慕斯共同侍梅洛蘭時,並沒有太大的醋意,但清風不同。打從見到他開始,他與李慕斯就都不喜歡這個人。
也許是他過於俊美溫順的樣子讓衛斯與李慕斯心存忌憚吧。
但衛斯心裡其實清楚,他討厭清風的最重要原因是因為這個人心機太重了。之前梅洛蘭對他並不上心,甚至在新婚一個月過後,她恢復了輪寢時,都沒將他列了進來。
直到半個月前,清風突然跑到了梅洛蘭經常經過的花苑小道上,在那裡跪攔住了梅洛蘭。
那時的他,神情淒然,似有滿腹的哀怨。眼裡更含秋水,一副可憐樣,原本就溫潤如玉,柔美飄逸的他,在那時,更是顯得動人心魄了。
「長公主,求你讓清風侍候你吧。」
當時,梅洛蘭只是看了一眼後便離去,沒料到,他竟然就在那裡跪了整整一天,直跪到梅洛蘭心軟了。
那一夜,他真的侍寢了。
「長公主,不是為夫心懷妒忌,實在是你如此做法甚是不妥,這要是其他的宮人也爭相效仿,豈不是亂了套了。」當時衛斯極為生氣,梅洛蘭也覺於理不合,訕笑,任由他發牢騷。
但從此後,梅洛蘭對清風就上了心,甚至他都能與已經升為側夫的李慕斯一樣平分輪著侍寢。
為此李慕斯也是大為不滿,鬧了好幾天彆扭。
不過,梅洛蘭馴夫有術,沒幾天,三個人倒是相安無事地相處了。
只是,衛斯始終對清風心存忌憚。
清風起來,侍候著梅洛蘭更衣時,臉色臭臭的,梅洛蘭知道,他定然是不高興衛斯這麼早就來叨擾她。
不過,她不怪衛斯,心裡反而與他靠得更近,也只有他,才知道她內心裡最關心的是什麼了。
「你先下去吧。」她對著銅鏡,輕輕地整著衣裳,淡淡地對著清風說道。
清風卻沒有馬上出去,臭著臉,呆在原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