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地收回手,他原想要再說些道歉的話,突地一道陰影襲來,他抬眼望去,是其他的畫舫,駛得非常靠近,幾乎是並行。其船形與一般畫肪差不了多少,但內艙加了窗,透過窗縫可見人都待在艙內,絲竹笙歌自窗縫傾洩而出。
見狀,上官向陽凝神等待,很快瞧見上頭的窗被推開,露出一張他極為熟悉但卻濃妝艷抹的臉,他面無喜意,神色變得銳利。
窗內的人兒輕揚起手,隨即拋落了一樣東西,落在河面上。
上官向陽靜止不動,目光鎖定河面,等畫舫駛遠了些,隨即探出身子拾了起來,可還來不及解開上頭的結,一雙纖手已一把搶過。
「這是什麼?」龐月恩板著臉,揚著手上不易浸水的硬綢,剛才的害羞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小姐,別鬧了。」他冷肅著俊臉,魅眸直瞅著她手上揚著的硬綢,小心地睇向她身後,就怕那艘畫肪駛得不夠遠,會讓人看穿了什麼。
「不說,我就丟下去。」龐月恩將手移到河面上。他的表情是很冷,但她的可是夾霜帶雪,恨不得當場就將硬綢丟到河裡。
說什麼邀她游河謝恩,鬼扯,全都是鬼扯!
游河謝恩是假,硬綢傳情才是真!
他以為她什麼都沒看見嗎?
兩艘畫舫駛得那般近,船身並排時,那艘船的窗口便推開,還丟了硬綢下來,而窗口內那人的裝扮,分明是個青樓花娘!
這算什麼?她成了他與別人調情的擋箭牌?
他若真是不要她,就別對她溫柔,別讓她像個傻子期盼著他的情愛!
「小姐,別鬧了。」
他嚴厲的目光如刀,橫刺入她的心窩,他沉冷的嗓音似箭,如雨般深扎入她的魂魄,讓龐月恩宛如從天堂直墜地獄,氣得將硬綢丟進河面。
「你,無理取鬧則上官向陽暴喝,想要立刻躍入河中,可那艘插滿夏侯府旗幟的畫舫未遠離,不能輕舉妄動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硬綢在河面載浮載沉,祈求著硬綢別沉得太快。
「我無理取鬧?你利用我,還敢說我無理取鬧?」龐月恩澈艷水眸噴濺著憤憊又惱怒的火光。「邀我游河?上官向陽,你到底打算要怎麼羞辱我才夠?」
她事事為他,事事在乎他,只要事關於他,她幾乎沒了理智,難道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她推心置腹,情愛思念都給他一個人,他是瞎了還是聾了,怎麼可以漠視到這種地步?怎可以當著她的面,接過其他女子遞出的情物?
上官向陽死瞪看半沉的硬綢,擔心它消失不見會斷了訊息,怒氣在胸口翻滾著,可咬牙一抬眼,對上她的控訴模樣時,不由得一怔。
「小姐……」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已經退讓到這種地步了,你到底還要我怎樣?」龐月恩氣得渾身打顫,一出口竟是破裂的哭音。「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如果阻檔在兩人之間的是她龐家三千金的頭銜,她隨時可以不要,只要他要她,她可以放下一切跟他走!
可是他呢?
她笑得苦澀。她不是早已經知道答案,卻仍不願也不敢面對。
「……我知道。」
聞言,龐月恩倒抽一口氣,只覺得耳邊有雷聲自天際轟然襲來,震得她險些站不住腳。
他知道?他知道?她瞇起盈滿淚水的眸,傷心地哭吼。
「你明知道我喜歡你還視而不見,甚至拿我當幌子收其他姑娘的定情物,你——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明知道她的感情,他卻連響應愛與不愛都不願,若是不愛,至少也給她一個痛快,不要拖拖拉拉,讓她徹底死心吧!
不!他沒有對她的喜歡視而不見,也沒有拿她當幌子,她誤會了!
上官向陽心疼地將她扯進懷裡,大膽地摟著她。「我也喜歡你……」聲音極輕地向她告白。
然而他的嗓音再輕盈,仍落在她的心窩裡,一併攪進她的盛怒。簡單五個字,瞬間安撫了她痛到快發狂的魂魄。
畫舫上的時間恍若靜止,兩人立在沉落的夕陽絢霞之間,龐月恩睜圓水眸,急促呼吸,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明明想開口,卻不敢問,怕只是夢一場。
但他的懷抱是熱的,他的心跳沉重急促,就連擁著她的力道也大得快要讓她不能呼吸,可她卻愛上如此緊窒的擁抱。
若能以不呼吸換得他捨禮忘俗的擁抱,這一生已足夠。
她要的不多,也不過卑微的期盼他回眸揚笑,要的只是一份真誠同等的愛,如今,她真的擁有了嗎?
「月恩,我喜歡你。」過了良久,那聽似歎息的輕音再次從她耳邊響起。
她心尖抖跳,莫名激動著,淚水如珠滾落,終於……她放任自己的情緒,伏在他肩上哭得像個淚人兒。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那沉若川河流轉的朗嗓,竟令她如此感動,忘了身份,忘了禮教,在這重要的一刻,她只想要賴在他懷裡哭,就算哭瞎了眼,若能賴他一生一世,她也滿足了。
兩人回到龐府,早已過了掌燈時分。
龐月恩一改以往爽颯的作風,在上官向陽面前羞澀得像是個小媳婦,連一道用膳時也顯得秀氣文雅許多,還不時自眼睫底下偷覷著他。
有一口沒兩口地吃了一會後,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都濕透了嗎?」
上官向陽看向她,點頭,「都濕得差不多了。」
「……對不起,都怪我沒先問清楚。」她垂下臉,羞愧得想死。
看她嬌憨又羞搬欲死的姿態,他不由得露出淺淺的笑。
打在畫舫上相擁到日頭西沉之後,在小雲兒提醒之下,他們才打著燈籠在河面上尋找那塊硬綢。
上官向陽說,坐在那艘畫舫上的姑娘正是上官府的金賬房上官凜,不易浸水的硬細裡頭包的是她擬定的復仇大計。
「沒關係,烘乾就好。」他好笑地安撫。
她撇了撇唇看向他。烘乾有用嗎?上頭的字都糊成一片了,就算烘乾了,一樣糊得難辨字體,不是嗎?應是他好心不捨責難她才這麼說的,這麼一想,不禁感動於他的寬容,但一想到船艙窗口上那張濃1女艷抹的臉,她立即皺起秀眉。
「那個打扮得像是花娘的姑娘真是上官凜?」儘管他已向她說明一切,但她還是忍不住狐疑。
記憶中的上官凜堪稱清秀,總是笑而不語,但有些懶,也似乎刻意與人保持距離,初知她是上官府統籌所有產業的金賬房時,她真嚇了一跳。
畢竟知曉上官府金賬房身份的人不多,就連上官府名下的商號掌櫃,儘管見過她,電不見得知道她就是金賬房。
而她是在爹與世伯交談時無意中聽見的。
「嗯。」上官向陽輕聲應看,掏出早已濕透且糊成一片的上等宣紙,隔著些許距離,以燭火烘烤。
「她扮成花娘怎麼報仇?世伯去世時,她到底是上哪去了?」
「當初她察覺事情有異,不忍心老爺兩地奔波,於是自動請纓南下,發現事情太過詭異,便留下調查,卻沒料到老爺的身體等不到她趕回來。」上官向陽烘烤著紙,分出心神瞅著她回答。
「是嗎?」
「她就是查出對方是誰,才留在江南調派事宜,如今回到京城,她已經順利地混到夏侯懿的身旁了。」
「她賣身人府?」
「嗯,凜兒賣身人府,順利混到夏侯懿身邊,我現在只擔心若出任何差池會要了她的命。」他小心地翻轉看紙烘烤,動作輕柔,像在呵護著什麼寶貝。
凜兒?她撇了撇唇,對於他的親密用語有點不太舒服。「她不是聰明得很,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嘟著臉別開臉,吃起悶醋。
上官向陽微揚起眉,笑睇著她。「這菜裡怎麼加了醋?」
「哪有醋?」入暑後,她的食慾頗差,府裡的廚子總喜歡弄點清淡的涼食,哪有加什麼醋?
「要不,哪來這麼濃的酸味?」他貼近她,在她頸肩處嗅聞。「凜兒就像親妹妹,在凝小姐出生後沒多久,老爺便撿到了她,那時她還在襁褓中,瘦得像根蘿蔔,我一看她那模樣……」
「好了,夠了。」她才不想聽他那些傷感的過往記憶。
向陽看似無情,其實重情,每個女孩子看在他眼裡,一個個都是寶,反觀她……呢,怎麼算,當娘子還是比當妹子好,那她就大人大量不計較了。
「說到夏侯彭,那日不是在報慈寺販濟嗎?」她趕忙轉了話題。
「那八成是凜兒的主意。」他想也不想地道,完全不認為那樣的男人會有善心。
「可是依我看來,夏侯懿在京城也沒弄出什麼新的買賣,手裡承接的幾乎都是上官家舊有的,若只有那麼一點能耐,憑我龐府的勢力,用壓的就把他給壓死了,哪裡需要你家凜兒在他家為奴為婢,為上官家報仇?」
「不,這是上官家的私仇,不能將龐府牽扯進來。」他頓了下,忍不住話說從頭。「我一直不跟你表露心意,正是因為上官家的大仇未報,我是無法成親的。況且聽凜兒提起,夏侯懿在邊城一帶私下經營的是軍火買賣的殺頭生意,跟在身邊的都是一些綠林山賊,若是真撂不倒他,我已經決定拿命換他一命」
話落,斯文的他,目光閃過一抹狠厲。
「你在胡說什麼?明明就還有其他方法,幹嗎非得拿命賭命?」龐月恩倏地站起身,怒瞪著他。「你賭賭看,你敢賭,就順便拿我這條命也一併賭進去!」他到底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若失去他,她怎麼辦?
面對一臉認真的她,上官向陽笑逐顏開,把半干的紙放到一旁,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讓她安坐在他腿上。
「我現在沒這麼想了。」她是如此在意自己,甚至願意重命相隨,要他怎能不感動?「你瞧,凜兒的信上寫了漕運兩個字。」
龐月恩撇著嘴,悻悻然地瞪向桌面那張未干的紙,卻突地發現,上頭的墨漬早已糊了,卻浮現蠟狀的兩個字,龍飛風舞地寫著「漕運」。
「蠟?」
「對,就算這書信我沒拿到手,也不怕被人看出端倪。」黃蠟加上樹液,透明無色地落在紙上,只會顯得有些薄硬,上頭再隨意寫上字掩蓋,就難以看出裡頭到底透露什麼玄機。
「還真是聰明呢」龐月恩嚼了嚼嘴,很不喜歡自己比不上他口中的凜兒。「那麼,就算浸濕了,應該也無所謂呀。」既是如此,他那時幹嗎那麼著急啊?還對她那麼凶。
「泡得太濕,紙會爛。」
「……」他那什麼眼神?她沒那麼蠢,只是一時沒想透徹罷了。輕咳一聲,她把話題轉到正事上頭。「漕運兩個字,是她想要拿到漕運的通令牌?」
「應該是。」他大略猜出上官凜的心思。
上官家經營的本就是南北貨物,漕運是重要渠道,如今夏侯蒸肯定有筆貨急著要從南方入城吧。
「那簡單,交給我,我知道找誰要。」說到嘈運,不就握在七王爺手上?找他借渡一下,他一定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