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夜起相思 第十章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季家,急忙奔到大小姐的居住院落,卻又看見先前出現的女子;女子交代大小姐已睡,他不相信硬要闖進去,然後……然後他對之後的事就記憶模糊,只知一覺醒來竟已天色大白,對於自己如何昏睡於東側的偏廳裡,他渾然不知。

    隔日大小姐說是得了小風寒在屋裡休息,他猜想大小姐定是受傷了,只是不管他怎麼問,大小姐對於那一晚的事就是絕口不提,更不許他對外洩漏半句。

    這時他再度提及,大小姐仍是一樣的答案,季實無奈地抿著嘴。

    季珞語雙手環胸地立在殘壁旁,開口問︰「小舞,你瞧些什麼?」

    「就瞧瞧。」小舞蹲在那片殘垣灰土中,目光專注於地面,頭未抬地說︰「依你看,有可能牽扯上江湖恩怨嗎?」

    臨陽官府雖出動許多人力處理此事,事情仍是膠著無進展。案發第三天,官老爺便私下請托德化鎮先行派個捕快過來探案。德化鎮雖是小地方,然因地緣之故,德化衙門的捕快破案擒賊是出了名的,這也是小舞為何會出現在此的原因。

    季珞語明眸一動,抑下險些衝出口的話,她嚥了嚥口水,訥訥道︰「不……不太可能吧,咱臨陽哪來江湖恩怨?」

    她一臉苦悶,恨不得能直截了當說出,然而她卻是不能說;並非只有君子才能一言九鼎,小女子可也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況且,讓小舞陷入神月教的紛爭裡……是否太危險?

    「臨陽城幾日前突然湧進一群江湖人物,這些人一夕間全數銷聲匿跡。巧合的是,當晚藥鋪隨即失火,奪去了兩條人命,這當中的關聯不容輕忽。」小舞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灰塵。他個頭不高,長相白淨秀朗。

    「你們打算怎麼辦?」季珞語好奇問道。

    「目前壓根毫無頭緒。兩具屍體燒得焦黑難辨,仵作也只能盡力而為。臨陽衙門傳來的檢驗結果,說是骨骸無任何外傷痕跡,有可能是濃煙嗆傷……然依我看哪,這兩人恐怕在起火前就已身亡。」小舞目光清明地分析道。

    「這兩人因何來到曠廢的藥鋪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可能留宿這兒。兩人皆是身強體健的中年人,平時甚且會練武強身,照說這樣的火勢,神志清醒時理應能輕易逃脫。這表示他們在起火時不是昏迷就是早已身亡。我推斷應是身亡。這既非被外力所傷,也非祝融之因……看來極有可能是中毒而亡。」

    小舞的分析讓她心頭一震,吃驚地張著嘴,那駭愕的神情倒非佯裝,而是震驚於小舞精準的推斷。

    「當然,這只是我片面的推斷。你有何看法?」瞧見她詫異的神色,小舞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她回過神,眨巴著眼回道︰「我……也不知道。」

    小舞訝然挑眉。珞語不是一向對這些江湖恩怨最有興趣嗎?怎麼這回反應這麼冷淡?

    「你不是才剛到,不用上衙門一趟嗎?」季珞語忙轉移話題。

    小舞抬眼看向天際那抹晚霞落暉,道︰「多虧你提醒,我得去衙門報備一聲!」

    他一到臨陽城即與季珞語聯絡,讓她陪著先至命案現場勘察,這會兒得趕去臨陽衙門報到呢。

    「讓季實帶你過去。」小舞對臨陽城不甚熟悉。

    「嗯,那你自己當心。」小舞想起什麼似,走近她身旁耳語︰「好漢樓的事辦妥了,就訂明日亥時。」

    她先是一愣,繼而才想起先前請托小舞之事。最近發生太多事,她竟將此預訂給忘得一乾二淨。

    「現在反悔還成。」小舞見她發怔的神情,以為她心生卻步。

    她眉心微擰,略為遲疑。一個多月前師父突然現身臨陽城,她多年未見師父,自是開心提酒備菜前往。那次師父心中彷彿有著事,悶著頭猛喝酒,醉醺之際口中低嚷著「媚兒」,她在一旁直納悶著,倒是師父醉倒前說了句︰「好漢樓?媚兒,那可真是你的作風……」

    她記在心上,這陣子打聽下來,還真有個好漢樓存在,樓主正是媚娘子。因此當心裡泛起想要生個娃兒的念頭時,她才會想到「好漢樓」。

    不管如何,她總得去見見媚娘子。

    「我會如期赴約。」她揚起下巴回道。

    小舞掀唇又合上,囁嚅幾次,最後才說︰「屆時我載你過去。」語罷,回頭喊了聲季實,兩人相偕離去。

    季珞語靜佇原地。滿目瘡痍的景象,看得她心生淒楚。這幾年喬家爭奪、關家力守……往事種種猶歷歷在目,如今竟有著恍若隔世之慨,她不免搖頭輕歎。

    那一夜,她心裡有好些疑惑,冷遙夜卻又不告而別。這人忒是過分,總是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既然他能冷漠無情地離去,她難道就無法灑脫不羈?多想無益,反倒像是她對他念念不忘似。

    不不不……她可不是想著這個人,只是有些疑惑盤踞心上,令她百思不解。

    「怎麼還會有木匣呢?」她嘴裡喃喃道。照說木匣應在一個多月前就被師父取出,是誰又擺了回去?

    沉思良久,她抬頭一望。此時落日已下,西邊只餘一抹暗霞,正打算歸去,忽然咻地一聲,一支袖箭以微弱的勁道飛至,她身形往旁一傾,伸手接住。

    袖箭上綁著張字條,她解開一看,眉心微微蹙起,嘴裡唸唸有詞︰「什麼嘛,還當人家是個小娃兒……」當她嘀咕著將字條揣入胸口時,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飄然而至。

    冷遙夜一身白衫,翩然而立;她心中一喜,本欲迎上前,思及剛才接到的袖箭,頓時心虛地杵在原地。

    「你都是這麼神出鬼沒嗎?」她揶揄道。

    「你呢?來這裡尋找什麼?」眸光淡淡一瞥。

    「回家順道經過。」

    「拿來。你手裡的東西。」目光冷凝地盯著她。

    俏臉堆起笑,她故作無知地問︰「我手裡哪有什麼東西?」說著,笑吟吟地將雙手攤開,白嫩掌心空無一物。

    冷遙夜瞇起雙眸,陡地抓住季珞語右腕,季珞語左手疾起,出掌拍向他左肩,冷遙夜倏地往後一躍,將她整個人往前拖曳,季珞語腳步踉蹌,險些往前摔跌。

    「噯呀呀……好疼好疼啊!」她撫著右腕嬌嗔道,一雙秋水淚光瑩瑩,令人心生憐惜。

    冷遙夜眉心微擰。方纔他已放輕掌力,然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方寸不由得一緊。他略去心底的異樣,倏地反掌往她手臂輕拍,一支袖箭自她暗袖裡掉落下來,他及時接住袖箭,冷冷地看著她。

    被拆穿了?她揉了揉手腕,眼瞳滴溜一轉,不復見方才嬌柔苦楚的模樣。

    「你一個大教主幹嘛跟人搶東西!」她不悅地嘟嘍。

    冷眸斜睨她一眼,冷遙夜拿起袖箭瞧了瞧,不發一語地將其收入襟口內。

    「喂,那我撿到的,還我!」她噘著嘴追討。

    他不理會,反問︰「上頭的箭書?」

    她睜大眼。不會吧?這個他也知道?

    尚不瞭解師父與神月教有何關連,是恩是怨?是情或是仇?她當下可不能輕易洩漏師父行蹤。

    「什麼啊?」她眨巴著眼,打算來個抵死不承認。

    冷遙夜嘴角略勾,內斂的眼神、自信的神采,擺明了她此刻猶如甕中鱉。

    「說沒有就沒有,你能怎地?」她索性耍賴。

    他目光冷銳地掃向她胸前,季珞語瞪大眼,不由得往後一退。

    「你要幹嘛?」雙手不由自主地擋在胸前。

    冷遙夜眸光一轉,遲疑片晌,說︰「你自己拿出來。」

    「偏不,有本事來拿呀!」她抬起下巴,傲然挑釁,心裡賭他堂堂教主,犯不著讓自己陷入輕薄女子的罪名吧?

    「以為我不敢?」挑了挑眉,一臉傲逸不羈。

    他這表情……削肩畏縮了一下,她明眸圓瞪。

    「你……我是姑娘家耶!」有必要提醒一下,誰讓她老是一身男子打扮呢。

    「我不介意。」嘴角似乎微微一抬?

    她杏眸瞠大。他不介意?有沒有搞錯?該介意的人是她吧?

    「我很介意!」她氣呼呼地回道。

    他唇瓣往上一揚,眼中閃著笑意,渾身散發著從容自若的氣度。

    看準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眸光倏地一閃。

    「師父!」她視線往他身後瞟去,驚訝喊道。

    冷遙夜訝然轉過頭,身後空空蕩蕩,哪有任何身影?回首,她的身形早已疾竄而去。他倒不以為意,望著離去的身影,篤定地揚起一抹笑意。

    季珞語施展輕功疾飛,倒不是她認為輕功及得上冷遙夜,而是仗著一點——這兒可是她的地盤啦!臨陽城各街道巷弄少有她季大小姐不熟悉之處。於是她淨往那些偏僻小巷奔鑽,就不信他這個外地人能尋著她。

    奔跑許久,在一處謐靜僻巷停了下來。她回頭一看,未見任何身影追隨而來,這才彎下身喘著氣息,嘴裡喃喃道︰「這下子總找不到了吧。」

    氣息平穩後,她轉過身,忽地撞進一具精健的身軀裡。她驚嚇得哇哇大叫,一抬頭才發現擋在面前的正是冷遙夜。

    「你怎麼可以嚇人……男人欺侮女人,大人欺侮小孩……」她被嚇得驚慌失色,語無倫次。

    「我怎麼欺侮你了?況且,你都要二十,還算小孩?」見她驚魂未定的神情,他語氣不由得放緩。

    忘了驚嚇,她好奇問道︰「你怎知我即將二十?」

    「不難得知。只消在臨陽城待上一天,很難不聽聞你季大小姐的種種事跡,人人都爭相押注,季大小姐能否在二十年華之前招進乘龍快婿。」他調侃道。

    打她十九生辰一過,這個賭注隨即開盤,隨著年限逼近,眼看她納進夫婿的機會渺茫,且人人多押向看壞的一方,到後來幾個月莊家索性規定僅能下注看好招婿這一邊。

    「也是。」她自嘲一笑。

    「東西拿出來。」他忽地冷冷道。

    啊?胡扯一番也沒讓他忘了這事兒?她無可奈何地垂著肩。

    「你先告訴我,怎麼找到我的?」不信他真能鑽探城里巷弄找到她!

    「我在你身上下了『引蝶粉』,週遭方圓幾十里內,我定嗅得出味道。」她很聰明,以自己的長處來躲過他的追蹤,如果沒有「引蝶粉」的香味,他斷不可能尋得到。

    原來還有這種神奇的東西!難怪這麼偏僻的小巷內,他也能找到她!

    「那我豈不是一輩子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她脫口驚呼道。

    冷遙夜一怔,微微笑道︰「藥效會過的。」

    季珞語橫了他一眼,莫可奈何地說︰「好吧好吧,認輸了,就給你唄!」

    她伸手從衣襟裡拿出那張小紙條,在毫無預警之下,倏地將字紙揉壓,雙手迅速往嘴裡一送,嚥了咽,硬是吞了下去。

    冷遙夜瞪大黑眸,不敢相信她竟會這麼做!

    咳咳……季珞語險些噎住地拍了拍胸口,咳得一雙水眸含珠帶淚,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你……」他難得面露震愕神情,說不出話來。

    「這下子……你該滿意了吧!」眼一眨,斗大的淚珠滾了下來。

    她的眼淚無端令他心煩,心裡一歎,對她的舉動又氣惱又無奈。

    「你該不會想剖開我的肚子取出字條吧?」見他沉默不語,她張著小嘴,一臉駭然。

    「這個提議或許可行。」故意冷著臉。這個大小姐腦袋瓜裡盡裝些怪想法,他心裡又好氣又覺好笑。

    呃?她是說笑的,他難道聽不出來嗎?

    「你……」她咬著下唇,頓時淚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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