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讓她吞下的是方神醫為神月教特制的“百解丸”,能清解百毒,然“五彩霞煙”乃由五種劇毒制成,百解丸至多能減緩毒性攻心的速度,並無法真正祛其體內毒素。
他扶起季珞語,讓她的頭輕靠在他肩上,將藥碗湊近她的小嘴,徐緩地將血紅汁液灌入她口中。
我還沒幫阿爹生個白胖孫子……這是她將死的遺言?冷遙夜渾然未覺自己的唇畔正微微揚起。
她不會死的。雖然“五彩霞煙”無解藥,卻非無法可解。
他起身將空碗放下,踅回床頭低頭看著她。
他向來不理會教務之外的事,對人世看似淡定自若,眾人道他天性冷淡寡情,其實他只是不想對世間人事多費心思。沒有眷戀,沒有情感……自然就不會耗損心力。神月教是他允諾的責任,他接下,用他的才智手段……不用感情。
然而她就這麼地出現——
當初接近她只是想找個人探得“杏林堂”的底細,而她正是那個適合的人選,且適巧出現在他眼前。當時不急於將所謂的“神月教聖物”取出,是想得知有哪些人會因為此消息而趕至臨陽城;還有,這種荒誕謬誤的消息又是從何謠傳而來?
初始本想讓人在臨陽城找間屋子暫住,就近觀察有何動靜,不意她卻爽快邀請他至季家作客。當時怎會不假思索就答應她的提議?
是因為她無心的一句話?
你的眼神太悲傷了。
他以為自己一向冷淡,甚至是冷厲,她卻認為他的眼神太悲傷?
瞧躺在床上的她面色猶帶暗青,冷遙夜擰眉沉吟。
“五彩霞煙”的毒性急遽猛烈,也幸得那老者沖破門窗時讓毒性散開來,她才未立即身亡。剛才雖已讓她飲下“解藥”,但她內力修為太淺,藥性在體內行走太慢,毒性難以順利逼出。
思慮半晌,再次將她扶起。他面無表情地松開她衣上腰彩,伸手將衣襟往外拉開,一只小手赫然扯住襟口,水眸不安地瞅著他,小嘴掀嚅著,似乎想說些什麼。
迷迷糊糊中她依稀記得自己似乎飲下一碗帶有腥味的汁液,隨即意識到他伸手解開她的衣衫,她驚得睜開眼,卻渾身無半點力氣,一向伶俐的舌頭也不聽使喚,吞吐了半晌方虛弱地逸出一句——
“我是……姑娘家耶。”面容泛著羞窘之色。
聞言,他不禁莞爾。真難為她在這關頭上竟會想到男女之嫌。
“我得幫你運氣逼出毒性。”他解釋著,跨上床鋪往她身後盤坐而定。
她輕點頭,知他心無邪念。雖則她平時行徑看似離經叛道,但之於男女間仍是青澀懵懂;面色雖力持平靜,仍無法掩去一臉羞色。
他雙手將她外衫脫去,僅著薄衫單衣的她難抑一臉羞色,身軀緊張呈現僵直,苦撐著不讓自己太靠近他胸前。
“別緊張……我對你沒半分他念。”他禁不住拿她先前的話揶揄道。
天啦!這男人也懂得說笑?不不……不,他這是在嘲諷取笑呢。
她回首橫了他一眼,氣惱地一口氣提不上來,苦撐的身子像洩氣般地軟倒在他懷裡。
她抖顫著身子想離開他的胸膛,冷遙夜抓住她細巧的雙肩,沉聲道︰“別亂動。”接著將雙掌貼在她背心,把真氣送入她體內,助其藥性順利施行。
瞬間有道暖烘的熱流竄入她體內,約莫一盞茶後,她全身熱燙,開始出汗;不久,虛弱得無法抵抗那道熱流沖撞,頓時暈了過去。
冷遙夜接住她軟下的嬌軀,將她平放下來。瞧她一身單衣濕透,緊貼著玲瓏身子,這時若寒氣入侵,氣虛體弱的她恐難以抵抗。
不能叫醒丫鬟,這事不宜太多人知道,她中毒之事一旦傳出,“杏林堂”的事難保不會牽連到她身上來。
他略皺著眉,思忖著該如何將她那一身濕漉的衣衫換下……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季珞語悠悠醒來,一雙大眼困惑地眨呀眨,猜想自己這條小命應該是保住了?
她側過螓首望向床外,熟悉的場景擺設……她在自己的房裡?想來昨晚冷遙夜是將她帶回季家。
雙手扶住床板吃力地撐坐起來,身上的被褥順勢滑了下來,她低斂眼瞼,赫然發現自己僅著單衣。
她睜大眼,想起先前冷遙夜為她灌入真氣祛毒時曾解下她外袍,這才松了口氣……不對!她猛地低頭瞧身上這件單衣,上頭的盤扣不一樣,這是二娘前些日子幫她做的一批新衫,她擺在櫃裡還沒動過呢。
她倒抽一口氣,伸手將被褥拉至下頰。饒是她再怎麼大膽,一遇上這種事仍是慌亂。麗眸一抬,冷遙夜俊逸的身形映入眸中。
“我……我的衣服?”她驚慌問道。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只除了眸底一閃而逝的赧色——倘若她非處於驚嚇中,或許能察覺。
“這件……不是那件!”她抿著嘴,瞪著他控訴道。
輕訝神色一閃而過,他道︰“稍早運氣至你體內,氣血行走之際若是寒氣入侵,恐怕你身子會受不住。”
“那你也不能……不能……”她望向他,羞惱得說不出口。府裡有丫鬟啊!雖說時候已晚,還是可以叫醒寶兒或珠兒。
他眸底流淌過一抹柔波,道︰“是我的侍衛幫忙更衣。”
侍衛?她滿眼困惑不解。
“琉素。”他輕呼。
門扉打開,一名青衣女子走進門。年約雙十,一張瓜子臉,五官清秀白淨,然臉上神情卻過於冰冷。
季珞語輕吁口氣,提吊不安的心總算落定。她向琉素輕聲道︰“謝謝。”
琉素眸底一閃,沒有任何反應;冷遙夜一個眼色,她點頭退下。
這個冷遙夜真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冷遙夜嗎?腦中漸漸憶及昏迷前的事,她驀地抬眼一瞪,他正是江湖傳聞中那神秘的神月教教主!
“你是神月教主?”她驚呼道。
他輕頷首,淡淡一應。
“所以說什麼尋親一事是騙我嘍?”板著俏顏問道。
他沒答。
“其實你是為了神月教聖物而來的吧?”她再問。
他仍是沒回答。
“好吧,你不答就當你默認了。”他不答也無所謂,她自能推斷。
瞧她自問自答,他唇瓣一勾,眸色轉暖。
“神月教從來就沒有什麼聖物。”他回道。
“沒有聖物?那木匣裡又是何物?你又為何到中土來?”她忙不迭地問,雖一臉病容,那雙水眸卻是靈動有神。
冷遙夜微怔。看來鬼門關走一遭並未減去她對江湖的興趣,他微微一哂。
“怎麼?命差點沒了,你對江湖還是那麼有興趣?還認為江湖有情有義?”
“你救了我不是嗎?”此刻她活著,不就印證了她心中所想望的那個江湖仍存在?
“其他人都死了。”他點出現實殘酷的一面。
她眸底有著哀傷之色。雖不怎麼欣賞那些人,卻不表示她就能冷漠地看待生命的消逝。
“竊取神月教的東西,死不足惜。”見她流露出哀戚神色,他口吻益發冷漠寒厲。
“再怎麼說,那也是人命。”
“這就是江湖……隨時有人會要了你的性命。”冷諷意味十足。
“那……為什麼救我?”她揚眉反問。
“問得好。我又為何多事呢?”他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那表情就好像譏笑著自己為何多事的救了她。
“你……”她鼓著腮幫子。
“你昨夜怎會出現在那裡?”他神色陡地一凝。
“昨夜返家途中適巧見到那位長鬢老人,好奇之下就跟了上去。”她老實答道。
“一個好奇可能會要了你的命。”他沉吟著,像是在思索她話裡的真實性。
“誰知道會有毒呢。”她辯道。
他凝色駁道︰“江湖危機本就不可測,難道人家要殺你之前還得先通知一聲?”
“當教主的都這麼愛說教嗎?”她不悅地嘀咕。
“你一個大小姐,怎麼會武?”不理會她的挖苦,眼神銳利地盯著她。
上回雨中見她奔走的身形,他心裡即起疑竇,這次見她對白須老者出手,武功修為雖生澀,但尚能瞧出一些武學名堂。
她怔了怔,被他冷銳的眸光駭住。會知道神月教的傳聞,緣於一個多月前師父無意中提及,眼下不知師父與神月教有何瓜葛……她眼神一飄。
“我……”她略停頓,怔怔問︰“你真的是冷遙夜嗎?”難道那個俊秀溫雅的冷遙夜只是個假相?
他微愣,知道她話意,然瞧她機靈的眼神一閃而過,他冷道︰“別顧左右而言他。”
這麼凶?她沒好氣地撇撇嘴。
“小時候跟一位大叔學的。”師父叫她別說出去,她便含糊道。
“什麼樣的大叔?”他面有疑慮。
“當時年幼,那位大叔不肯告知他的身家姓名,我又能怎麼地?”她索性推托。
冷遙夜冷冷看著她,雖未追問下去,那探究的眼神卻是莫測高深。
被他寒意十足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她無措地別開視線。突然想起一件事——
“季實……他人呢?”她驚問。
“人在外面等著。他不知道我救了你,昨晚的事希望你可以保密,別對任何人提及。”幫她療毒後,季實趕回到季家,本欲沖進她屋內,卻教琉素擋在外頭。
“你救了我?”心中打個突,她挑眉質疑。
“你身上的毒已解,休息一兩天體力自會恢復。”瞧她臉色仍蒼白,然已無中毒跡象,想來體內的毒應是消解了。
“你不是說沒有解藥嗎?”她問道。
“是沒有。”
“那……你讓我喝了什麼?”想起先前咽下的湯藥,帶點腥膩,她睜大眼驚問。
“我的血。”一雙黑瞳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眸底掠過一抹復雜難解的情愫。
啥?那麼大一碗!她霎時有股欲嘔的沖動……
“你要敢吐出來,我就再讓你飲下一碗。”冷厲的目光掃射過來,驚得季珞語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見她驚愕的神情,冷遙夜在心底輕笑,臉上神色卻是冷淡無波。
“你的血耶,哪能動不動就喝,你把你的血當成什麼……”略楞了楞,她訝然張著小嘴,許久才說出話來。
“你的血能解毒?”
他說過無解藥的,所以那些人全死了,相信那個白須老者定也難逃一死,而她還能活著是因為飲了他的血……她一向機靈,思索一番就推想出此結論。
冷遙夜難掩訝異地挑眉,緘默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的血為什麼能解毒?”不回答?就當他默認了。
他眼底似乎閃過……一抹苦痛?武功那麼高,又是個教主,像個仙人般的他,會有什麼難解的痛楚?
瞧他的神情似乎不想談論此事,但她心裡還有好多疑問,不問出口會悶出病來的。
“那木匣裡有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想搶?”她問道。
“你為何對這事那麼有興趣?”他質疑道。
她眼光閃爍,說︰“好奇之心,人之常情嘛。”
“正常人不該冒著危險,只為了好奇。”冷遙夜狐疑地盯著她。
“是嗎?那你說,為什麼一群人全追著木匣呢?”她眼眸往旁移轉,避開他的目光。
他收回探究的目光,淡淡說︰“你該休息了。”
“我還有問題……”睡意突然襲至,她打著呵欠,眨巴著困意濃濃的雙眼,喃喃問︰“喬……怎麼會?你們神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