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聲,蕭玉樹與花朵朵都很熟悉,在很久以前,他們曾聽過。
月沙的大白雕。
在這兵荒馬亂的一刻,驟然聽見大白雕的聲音,花朵朵也說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耳邊忽然響起離別時月沙的警告,讓自己小心蕭夜。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為什麼他不早點直接告訴自己?
方纔的開心,變作了失望與傷心。如果月沙早一點說,今日就不會變成這樣!她氣惱地用力捶打著床邊。
蕭玉樹從窗邊引大白彫落在欄杆上,從它腿上取下一隻小圓筒,從圓筒中取出一卷小小的紙團,展開,快速看了,幾下撕碎,就著桌邊的燭火,將紙屑燒了。
他匆匆拿過一張小紙,寫了幾個字,捲成一卷,塞進圓筒中,再放飛了大白雕。
當他回頭時,臉上已經一片興奮的潮紅:「朵朵,朵朵!很快就沒事了!」
花朵朵抬起頭,臉上淚痕狼藉:「蕭老頭,我不該不早些提醒你!」她將前段時間趕往月國皇宮與月沙相見時的情況一一告訴了蕭玉樹,尤其是月沙囑咐自己小心蕭夜的警告。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如果自己早些說出來,這一場叛亂就不會發生了,都是自己的錯!
「朵朵,別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當時,就算你一五一十說了,我們選擇相信月沙還是蕭夜?所以,別再責怪自己。我們,有辦法可以度過這一關,只要等!」他柔聲安慰著妻子。絕不是她的錯,他不要朵朵受一點點的委屈與自責。
只是,事到如今,自己可以選擇相信月沙嗎?內亂正興,他為何不乘虛而入?最初的興奮過後,他心頭的懷疑一點點萌生。老二雖然叛亂,到底是蕭家子孫,就算他為皇,天下依舊在蕭家手裡。如果引月沙入境,不啻於引狼入室,到時候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他不禁鎖緊了眉頭。
他神色的變幻,逃不開花朵朵的眼神。
蕭老頭一開始如釋重負,分明是月沙在密信中主動提出幫忙吧,後來他又神色不定,自然是開始懷疑月沙。
月沙,何必如此?就算他真的誠心誠意想幫忙,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誰敢相信他?誰敢引他的兵進來?稍有不遜,就是引兵滅國的大罪人。
她的目光凝在了蕭玉樹身上。她摸不清他究竟要做出怎樣的決定。選擇蕭夜,還是選擇月沙?
他方才草草寫下幾個字,分明有所應承。
就在這時候,樓下響起了侍衛響亮的通傳:「二王爺駕到!」既是通傳,也是警告。
依舊喊二王爺,而不喊他希望的皇上。
奇怪的是,沒有暴怒的叱喝,沒有兵刃相加的聲音。
輕快的腳步,往樓上來了,一聲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花朵朵與蕭玉樹迅速對視了一眼,目光中有多年相處的默契。
花朵朵輕輕點了點頭。她明白丈夫的意思,也還以堅定的眼神。如果這是一個大劫,希望他們能暫時拖過。
蕭夜褪去了昔日的長袍,換上一身珵亮的盔甲,眉目竟陌生得很,彷彿一個前所未見的陌生人。花朵朵望著他,心,砰砰亂跳,一聲,一聲,又一聲,跟擂鼓似的。
蕭玉樹卻神色不改,請蕭夜坐下,又讓青兒送上茶來。
「老二最近忙得很,不知還有時間喝茶不?」他笑著問。
蕭夜捧起茶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道:「你的茶,再忙也想喝的。」他兩目一抬,射出逼人的光芒。
這才是真實的他。蕭玉樹暗暗恨自己無心,竟將他等同於無所事事的自己了。
蕭夜喝完茶,望了望花朵朵,幾句寒暄,才提出要蕭玉樹上書,奉自己為天子。
「那皇位,本來就該是我的。父皇本來答應改立我為太子,是蕭曦那狼心狗肺之人,先下手為強,弒殺父皇,強搶我皇位!你支持我,還是蕭曦那狗賊?」蕭夜逼問道。
蕭玉樹既不能直接應承,也不能當面反對,一下子沉默了。他急促想著應對之策,苦恨一向自己吊兒郎當,喜好尋歡作樂,最討厭一本正經之人,身邊諂媚玩樂的人多,正經勸道的人少。事到臨頭,竟沒有半個參謀的人!
最後,在蕭夜越來越銳利陰沉的目光中,他喃喃說道:「本是同根生。」
一句,已經包含了他的態度。皇位,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可以毀滅所有親情?老二在皇兄面前,何嘗不是唯唯諾諾敬兄如父?
蕭夜搖了搖頭,轉頭望向花朵朵,說道:「京中不太平,只怕流民趁亂作亂,不顧軍令,殺入南平王府。弟妹身體貴重,還是送到宮中,好好照顧吧。」
蕭玉樹心一震,直直墜下三千尺。蕭夜的殺手鑭,本在他意料之中。到了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萬萬捨不得。萬一朵朵有個好歹,自己情何以堪?
花朵朵卻笑了,撫掌道:「好,二王爺的考慮再周到不過。朵朵一直擔心呢,就怕傷了我們母子三人。朵朵先謝了。」
夫妻二人再深深凝視,恨不得將目光化作烙鐵,將對方的身影深深刻在自己心上。今夜一別,遠比上次蕭曦召進宮裡凶險,可能真的從此一別無期了。
一瞬間,兩人目光交纏如蛇,交換了無數叮嚀與祈願。
一群宮女上來,面帶驚惶,戰戰兢兢匍匐在蕭夜面前,口稱萬歲。蕭夜哈哈大笑,賜她們平身,儼然已經是大蕭朝皇帝。
蕭玉樹的心繼續下沉。
在宮女們將花朵朵抱下樓後,蕭夜過來,拍了拍蕭玉樹的肩膀,道:「一世人兩兄弟,我絕虧不了你的。老大無情無義,因為母后之死遷怒於你,將你當做廢人,我不是他,你放心!」
他還未在自己面前自稱朕,不過舉止投足之間,對待宮人侍衛之時,已經儼然皇帝了。蕭玉樹看清楚了這一點,越發擔心。月沙,真的能成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