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大寶娘又病了,比之前更加嚴重。請來的大夫都連連皺眉頭,對花朵朵大發脾氣:「明明交待病人要多休息,你們偏偏不聽!」
花朵朵腸子都悔青了,恨自己當時沒有阻止大寶娘。可事到如今,後悔又有什麼用?她只能陪著笑臉,送大夫出門,悄悄往大夫手裡塞了一塊碎銀子,接過藥單,回來叫大寶去抓藥,遞給他另外一塊碎銀子。
「小菊,委屈你了。明明是我自己要強,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果不是為了大寶二寶跟他們的爹,我也不想累人累己硬撐下去了。」大寶娘有氣無力地說。大寶在一旁不做聲,突然打開門衝了出去,嚇得二寶一疊聲喊哥哥。
花朵朵摟住二寶,拍了拍他的背後,示意他安靜,輕聲說:「誰都有個三災六難,過了,也就好了。」她向來不善於安慰別人,一番說話說得結結巴巴的,但是,她真的希望,大寶娘盡快好起來。
希望是希望,更多時候希望變失望乃至絕望。
大寶娘沒有留下一句話,竟在夢中悄然死去了。那時候,花朵朵在廚房中為她熬粥,二寶在身邊打瞌睡。
剛放工回家的大寶發現了一樣,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花朵朵手一顫,端著的一碗熱粥倒瀉手上,她居然不知道痛,不知道要清理,全身都在不停地抖。
大寶嚎了幾聲,便止住了,整座房子,陷入了死寂。
花朵朵彷彿陷入了一個噩夢,無盡的灰暗與蒼涼,迷迷糊糊間,她又很明確,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
直到二寶牽住她的手不住搖晃,她才驀然驚醒,手火辣辣的痛。
她匆匆揩掉了手上的米糊,抱起二寶,趕到大寶娘身邊。
雖然她的出生,以娘的死亡為代價,她的平安歸來,以況鸞的死為代價,她卻從未真正見過一個死人。此刻,面對面色青白的大寶娘,她跪倒在床前,沒有恐懼,只有自責與不甘。
怎麼可以?大寶爹還未回來,大寶二寶還年小,大寶娘怎麼忍心丟下他們不管?她的最後一句話,沒有對兒子的交代,沒有對丈夫的牽掛,而是說:「小菊,我想喝碗粥。」
她也沒有想到,那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吧。
她還以為,可以繼續掙扎,可以繼續撐到丈夫回來的那一刻。
人死了,絕不能像別的窮人一般,拿爛草蓆一卷,送到城外亂葬崗就了事。花朵朵當了幾件珠寶,為大寶娘買了一副薄木棺材,置了幾身衣服,又辦了一場簡陋的法事,將她發送了。
二寶懵懵懂懂,並未曉得死亡意味著什麼,只是吵著娘親為什麼還不回來。花朵朵強忍著心痛,安慰說娘出遠門了,看看爹回家沒有。
大寶從頭到尾,沒有流過一滴淚,在娘親入土之後,倏地跪倒在花朵朵面前,不發一言,重重磕了三個頭。
從此,她是他們的姐姐,他們是她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