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玲是我的秘書,她在商學院畢業,工作不錯,兩個月前跳槽過來,我問過她跳槽原因。她說:見了我一眼,便只想跟著我。
聽起來,像是從前古裝劇裡的一見傾心。
我提醒她:我是女的。
她也提醒我:她也是女的。
我們可算是一拍即合,她便成了我的秘書兼密友。
我其實只是個餐飲部的小主管,我認為我自己應該從基層做起,餐飲部前陣子出了不少問題,媽媽便把我送到這裡。
西餐廳裡有一個男人正凶著,指著我們的新鮮生蠔連聲痛罵。
我走了過去,很有禮貌的想請他到了隔間,他很不爽,兜臉就把那盆生蠔汁淋到我的藍裙子上。
懷珠酒店每況愈下,就連客人都這麼低級了。
我歎了口氣:「先生,我們已經跟廚師和來貨的師傅確認過,這批生蠔沒有問題,請你放心食用。」
「放心食用?我吃起來有異味,你敢騙我?」
「這樣吧。我們先把你這盤生蠔保存好,送到化驗所檢驗,再送你去醫院檢查,如果有問題,我們酒店一定賠償你的損失。」
「什麼?又檢驗,又檢查,搞得完,天都亮了,老子沒時間。你把錢賠我就行了。」
「先生,我們懷珠酒店是本著為客人負責的精神的,每一道工序都不能省,就像我們挑選食材一樣,把好每一關。」
……
我花了很多的時間,才讓那個人消停下來。我擦了下汗,服務業是一項累人更累心的活,上帝永遠很難侍候。
裙腳被人拉了拉,我低下頭,只見一個小豬仔在拉著我的裙腳。
「媽媽……」
我嚇了一跳,矮下身子與他對視:「小朋友,你媽媽不見了?」
小豬仔抹著眼淚,把眼淚鼻涕往我裙腳擦:「媽媽,媽媽,你為什麼不要小杜了?為什麼不要小杜和爸爸了?」
唉,我回過頭,對著後面的工作人員細聲的吩咐道:「去查一查,有沒有客人丟了兒子?」
我的腳卻被小豬仔死死的抱住,還用力的搖啊搖,搖得我心膽俱裂,一肚子辛酸。
「小朋友,我讓警察叔叔幫你找媽媽啊,不要哭,不要哭,姐姐是好人,姐姐給你吃糖果……」
我分開他的手,想拉他到櫃檯上,他卻乾脆一邊拉著我的腳,一邊趴在地上,悲痛欲絕:「爸爸,快來啊……媽媽又要走了啊,媽媽啊,是媽媽啊……」
我鬆了口氣,原來,小豬仔的爸爸也在,那就好辦了,可以讓他把自己的兒子領回去。
我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年輕男子在欄杆處向我走來,他和小豬仔一樣,有一雙比大海更湛藍的眼睛,黑亮的瞳仁,那眼眸裡的驚喜、驚訝、思念,讓我的心一陣驚悚。
果然是兩父子啊,相同的眼睛,相似的貴氣,一樣的傻呆。
他居然一下子便拖住我的手,眸子裡深不見底的思念和哀怨就那樣鎖住了我:「你?安好……」
我動彈不得。
這對我素未謀面的父子,一個抓住我的手,一個扯住我的腳,癡癡傻傻。
我當時只回了一句很笨的話:「安好?嗯,我很平安,也很好運……」
我實在是沒話找話,因為被他那雙深遂蘊含波光的眼,弄得我的頭很暈,小豬仔又在我的裙擺上扯得正起勁。
這種情況下,腦子不清醒,會亂說話,是肯定的。
但那名男子聽完我這一句話,便整個人像被人重重的擊了一掌似的,竟然扁了扁嘴角,好看的眼睛定定的望著我,就如頃刻間被我勾掉了魂魄。
我落荒而逃,後面聽到小豬仔在後呼天搶地的叫:「媽媽,媽媽……」好像還因為追趕我,在後跌了一跤。
我努力忽略掉小豬仔倒地那一刻心中升起的不忍,護住自己膽戰心驚的小心肝回到了辦公室。
坐在電腦前,在腦子裡過了過,只覺得剛才那名男子在腦海裡有些印象。打開電腦搜索了一下,果然是葉墨。
葉墨,葉氏的總裁,一個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他一向以冷靜睿智著稱,卻為何會那麼魯莽的抓住一個陌生女人的手,像著魔一樣?
吃飯的時候,我細細的回憶著,決定向媽媽咨詢一下:「媽媽,葉墨,你認識嗎?」
「也只是匆匆見過幾面。他這個人心高氣傲、近年又刻意低調,你爸爸當年可能與他還有一點交情,但是我……」媽媽抬起頭:「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今天,他來西餐廳吃飯,我碰見他了。」
「嗯,這個人,你還是少點與他往來。」
「可是,他是貴客,我們不是應該好好的招待嗎?」
「話是這樣說。但是他的背景、人脈都太複雜,你這麼單純,萬一得罪了他,很難善了。」
「他……很凶的嗎?」
媽媽語重深長的望著我:「馬兒吃草,獅子吃馬,自古商場弱肉強食,爾虞我詐,葉墨能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你說,他會是什麼人?」
「嗯,獅子。」我把飯胡亂的放進嘴裡,腦裡便不禁飄過那修長挺拔的男子,他的雙臂張開,跳起覓食、矯健輕盈……
媽媽敲了一下我的頭,我大汗淋漓的從白日夢中醒過來。
有點邪門。
更邪門的是,第二天,我回酒店上班,在大堂裡,便聽到小豬仔不停的叫:「媽媽,媽媽……」
他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毛線衫,戴了頂很酷的牛仔布料的帽子,蹦蹦跳跳的走近我,很自然的拉住我的手:「媽媽,陪小杜吃早餐吧!」
我望了一下天花板,對著大堂裡的同事苦笑了幾下,把他拉到一邊:「小豬,姐姐今天沒空,要上班。」
「那媽媽什麼時候有空?」
「不,叫我姐姐……」
「好的,媽媽……」
我暈:「叫姐姐。」
「媽媽為什麼喜歡叫姐姐啊?」
「你叫我姐姐的話,我陪你吃早餐。」
他咬著嘴唇,扁了扁嘴角,卻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那雙又白又滑的小手搖著我:「媽媽,媽媽……小杜等你。」
我白了他一眼,剛想凶一點,他的眼淚就盈在了眼眶裡,腮幫子鼓著……
我心酸得很,覺得自己很缺德,欺負小孩子,雖然其實我沒欺負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