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康元年六月二十一日(丙寅)清晨,我們一路步行尾隨文帝靈柩前往永寧陵。新皇伯宗在安成王陳頊的輔助下舉行祭奠大禮,我跪在群臣中間,遠遠地望著那人的棺槨被抬進墓室裡,想起曾和那人在新安寺的誓言,「生則同室,死則同穴」,言猶在耳,可惜永遠都不可能了。
大禮至中午,天氣炎熱難耐,群臣都聚到陵邊的涼蓬下喝水吃飯,我獨自頂著烈日在墓道上徘徊,駐足在那對石獸前,手撫著它們,眼前浮現出男人手拍麒麟嘴巴笑咪咪的樣子,內心不禁悲慟。
「韓將軍,一向可好?」有個女聲在我身後響起。
我轉身回望,原來是一身素縞的安德太后(沈妙容),趕緊跪倒叩首道:「臣韓子高拜見太后娘娘。」
「哀家有話要和韓將軍說,你們都退下吧!」沈太后吩咐身邊的宮人全部走遠,然後她面無表情地說:「哀家聽說,將軍出宮後搬到新安寺裡住了,你一直住在宮裡,換到寺裡住得還習慣嗎?」
「還好,臣沒覺著有什麼不同,謝謝太后娘娘關心。」我跪著說。
「是嗎,看來韓將軍過得不錯,」沈太后打量著我的臉道:「韓將軍留須了?」
「文帝已經不在,子高剃鬚還有何意義。」我慼然道。
「將軍和先夫感情深厚,哀家聽說將軍在會稽時,曾對先夫發誓,願意為先夫剃一輩子的須,還說要和先夫關關和鳴,哀家聞之深為感動,將軍是說過這樣的話嗎?」沈太后問。
「是的,臣是說過。」我黯然道。
「傳說,雎鳩一旦配對,兩隻鳥就形影不離,如果一隻死去,另一隻也會跟著死去。將軍既發誓要和先夫做一對雄雎鳩,關關和鳴,現在先夫已逝去多日,將軍怎麼還不追隨先夫於地下呢?」沈太后說話的時候,仍是面無表情。
「太后娘娘?!……」我一時語塞,這個女人就這樣的恨我嗎?我還以為她是在問候我。
「連先夫的愛馬都追隨先夫而去,難道人還不如馬嗎?先夫那麼寵愛你,你為什麼還不為他殉情呢?」沈太后的眼眸逼視著我。
「臣,臣,臣還肩負著文帝交與我的使命,臣苟活於世,無非是想守護年幼的皇帝和太后娘娘您啊!」我眼中掉下淚來,如果不是在那人面前指天發誓,那人還沒離世時,我就已經不想活了,如今沒有了蒨的我,生有何歡,死有何哀?
「算了吧!不要找借口,可歎先夫還說將軍遠勝董賢,哀家看來,將軍遠不如董賢,哀帝逝去第二天,董賢就追隨哀帝而去,現在先夫已逝去兩月,將軍為何還不傚法董賢呢?」沈太后冷冷道。
「娘娘就這麼恨臣嗎?」我哽咽道。
「是的,哀家不但恨你,更恨那個沒良心的,哀家和他共過難,可他早忘了當日之情,自打你出現在先夫面前,哀家就成了多餘的人,從天嘉三年起,那人就再沒碰過我,哀家這個皇后做得名存實亡,呵呵,」 沈太后淒笑了兩聲,臉上終於有了表情,憎恨的表情:「不但是哀家,後宮裡所有的嬪妃都恨你,因為你,我們都在守活寡。所以我們詛咒你們早死早好,現在他終於死了,你也該去死了。」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那人說的話竟然是真的,他說從此對我一心一意,再不碰其他的人,是真的,原來他每次在我的勸說下去臨幸後宮,只不過是敷衍我的恍子,即便在我離開了那人後,那人還是沒碰其他的人。我整個人呆住了,那人對我一心一意,而我呢?我一直以為那人對我三心二意,其實,我才是三心二意,沒他的時候,我的身邊從來就沒少過紅顏,見琛、念奴,還有燕子。
「娘娘就這麼想要臣死嗎?」我悲泣道,難怪沈妙容這麼恨我。
「是的,我恨你,恨不能把你挫骨揚灰,方解哀家心頭之恨,」沈太后眼中全是幽怨之色:「當今皇帝是我兒子,只要他一句話,將軍就會死得很慘。所以,哀家勸將軍早學董賢,還能落得全屍,享將軍之禮安葬,博得為皇上殉情的美名。」
突然覺得心灰意冷,原來我想要守護的人,卻這麼想要我死?腹中一股熱流往上翻湧,感到喉嚨作嘔,張嘴就噴出一大口鮮血,沈太后來不及躲避,被濺得一身都是。
我眼前一黑,癱倒於地,耳邊聽到沈皇后在大笑,她的腳步聲也逐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