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升任守都官尚書、封寶安縣侯的到仲舉匆匆來寢宮裡找我,他看我正悠閒地喝茶看書,一把將我手裡的書奪去擲於地下,氣喘吁吁道:「子高,朝裡亂成這樣,你居然有閒心看書。」
我淡淡一笑說:「外面風高浪尖,子高只能躲在這裡看書,避開是非啊。」
「是非皆因子高而起,子高又如何避得開是非。陛下為子高擋風遮雨,子高也應為陛下著想,朝中五位重臣眼看就要餓死,這對陛下,對國家,是件好事情嗎?」到仲舉憂心沖沖地說。
「那依到大人之見,我該如何應對呢?」我故作不懂地說。
「陛下龍顏大怒,無人敢勸,唯有子高可以做到。」到仲舉用期盼的眼神望著我。
我無奈地歎口氣,一甩衣袖說:「走,去見陛下。」
來到太極殿西側的議政閣,我男人還在發火呢,地上一片狼藉,東西散得到處都是,他見到我,怒容稍減,說:「你來了啊。」
我跪倒叩首道:「請陛下放了孔奐五位大人。」
「哼哼,別人來求情也就罷了,你怎麼也來給他們求情?他們彈劾的可是你呀。」陳蒨跺腳咬牙道。
「子高並非為他們求情,而是擔心陛下呀。」我說。
「嗯?!」陳蒨不解。
「過去,西漢丞相王嘉多次彈劾董賢,漢哀帝厭之將其下獄,王嘉絕食死在獄中,他死了,但後世盡皆讚美他的剛正耿直。今天,孔奐他們正是想效仿王嘉,為自己博得文死諫的美名,陛下若真的餓死了他們,陛下真是要被人說成是漢哀帝,子高也真的成了董賢,」我故作愁苦狀說:「臣請聖上下旨放了他們,並獎賞他們的直諫,這樣,後世反而會讚美陛下的寬宏胸懷。」
陳蒨眨眨眼,若有所思,過了一會,他上前攙扶起我,撫鬚微笑道:「子高說的有理,孔奐等人想成就自己美名,讓朕落個壞名聲,朕可不上他們的道。來人,著中書省擬旨,孔奐等人直諫有功,每人賞玉帶一條,金珠五串,馬兩匹。」
本以為這事就過去了,想孔奐等人應該會感念我的求情,再不來找我和陳蒨的麻煩吧。
第二天早朝,我照例按刀伺立在陳蒨身旁,剛一開朝,孔奐、蔡景歷、劉師知、徐陵、江德藻五人突然跪倒,異口同聲道:「請陛下賜臣等一死。」
陳蒨一愣道:「朕已經寬宥了列位愛卿,獎賞你們的忠心耿直,為什麼要賜死你們呢?」
「臣等聽說,滿朝官員為臣等苦苦向陛下求情,陛下不允,韓子高只說了幾句,陛下就放了臣等,臣等還不如去死,」孔奐昂首凜然道:「京城流傳『韓郎枕邊一媚語,勝過百官千句言』,臣等本來不信,今天看來是真的。」
側眼瞟見陳蒨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看又要發怒,我趕忙在旁勸道:「孔大人誤會了,子高並沒有為列位大人求過情,放大人們是陛下自己的主意,不是子高的主意。」
江德藻用蔑視的眼神看我,朗聲道:「韓子高,你不要在這裝模作樣,假充好人,裝出一副謙恭溫和的樣子,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說的就是你吧。」
「陛下,韓子高表面謙恭,內懷深險,當初王莽以謙恭而篡漢,陛下不可不以為戒啊。」蔡景歷道。
我與他們並無過節,他們無故彈劾我,而我以德報怨救了他們,他們竟說我巧言令色,不是仁德的人,在他們的嘴裡,我不但成了董賢,甚至成了王莽,他們這是要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啊,真是好人沒好報,我握緊刀柄,真有衝動想抽刀砍了他們。
「請陛下遠小人,親賢臣!」五人異口同聲叩首道,接著滿朝文武除了到仲舉少數幾個,其他的人嘩啦啦地跪倒一片,齊聲高聲道:「請陛下親賢臣,遠小人啊!」
呵呵,他們都是君子坦蕩蕩,我韓子高是小人長慼慼。這些士大夫們,我平常對他們向來禮敬,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就因為我韓子高以身事君嗎?我絕望地看著這個亂哄哄的朝堂。
陳蒨猛地站起身,手指著腳下的文武百官,怒道:「你們,你們想要逼宮嗎?」
「皇上不肯納臣等的諫言,臣等就不會起來,一直跪到陛下納諫為止。」孔奐高聲道,他說完,大臣們全部跪伏於地。
陳蒨氣得渾身發顫,眼神像要吃人:「來人,把這些反了天的奴才全部拖出去,廷杖伺候,打到他們閉嘴為止!」我男人一生氣腦袋就發昏,想打人。
「請陛下不要動怒,還是外放子高去守邊吧!」我跪倒叩首,眼淚差點掉下來,硬是強忍住,「子高一直想為陛下守邊,懇請陛下同意!」我又叩首道。
陳蒨愣愣地看看我,又轉頭看看滿朝的文武,滿臉地無奈與失落,半響他長歎口氣,開口說:「唉──!宣旨,授韓子高成州刺史,其餘如故。」
成州?我的心一涼,男人真夠狠的,但是,我不怪他,只有這樣的距離,才足以堵住那些人的嘴。[註:成州,今廣東封開縣一帶]
「臣叩謝陛下隆恩。」我強笑著拜了三拜。
「皇上聖明!皇上聖明!」滿朝文武齊聲歡呼萬歲。
深深的孤立感,我從頭一直寒到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