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到有個護衛騎著馬正往遠處逃竄,他已經跑出近一百步,再追已經來不及,如果讓他逃到大街上,驚動巡城的士兵,麻煩就大了,「拿我的弓來!」我大喊,隨即有人把弓和箭遞給我,那是一張只我專用的弓,男人給我特製的,就連他也拉不開的硬弓,我張弓搭箭,此時,那人已跑至一百五十多步開外,「太遠了,不可能射中!」陳頊在旁歎氣道。
我微笑著瞟了陳頊一眼,然後手一鬆,伴著清脆的弓弦聲,遠處的那人翻身落馬,我的隨從們俱都歡呼雀躍,陳頊的眼神發傻,我伸出食指放在唇邊,我的士兵們立刻閉嘴,我對他們一揮手,說:「換衣,上馬出城。」
我們迅速脫下血衣,換上乾淨衣服,策馬往城門奔去,因為有大塚宰的手令,出城很順利。為了防止被宇文護追殺,我們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一直往南趕,準備渡過漢水,再渡過長江,這樣可以更快地離開周國,進入陳國國境。一路上我們不敢停留,沒日沒夜地向南逃命。
念奴畢竟是女人,彈琴她是第一,可是騎馬就不行了,見她體力不支,在馬上搖搖欲墜,我趕緊把她抱到我馬上,摟著她一起前行,我在她耳畔說:「念奴,你看起來很累,靠在我懷裡睡會吧!」她回頭看我,一臉幸福的樣子,這個傻女人。
幾天後,一條大江橫在我們面前,這就是漢水。我放眼遙望江面,水勢洶湧,波濤滾滾,必須坐船才可以過得去,可是此時江邊上沒有船隻。我們沿著江邊往東走,希望能找到船舶過江。
「不好了,後面有追兵?」一個隨從在身後驚叫,我們俱回頭,遠處煙塵如霧,我心裡一涼,韓子高的小聰明還是被宇文護那隻老狐狸看破了,憑我的經驗,追兵應該有五、六百人左右,我們就算再以一當十,十幾個人對五、六百人,根本就是無謂的掙扎。
陳頊垂頭喪氣道:「這下完了,抓回去,一定沒命,子高,你害死我了!」
念奴氣道:「埋怨什麼,要不是因為救你,怎會這麼快敗露行跡,此時我們早就過漢水了。」
「都別說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們聽天由命吧!」我無奈地歎口氣說。
很快,周國黑衣黑甲的騎兵隊伍如烏雲般擁至跟前,把我們十幾個人圍堵在江邊,「大人,我們殺了他們的人,抓回去,一定是死,不如跟他們拼了,殺一人再賺一個!」我的一個隨從高喊。
他們都是不怕死的武士,但是,如果再拚死頑抗,一定會激怒敵人,陳頊很有可能會一起被殺。
「不行,聽我的命令,放下武器投降。」我厲聲喝斥他們。
「韓郎,我不會回去,」懷裡的念奴淒然一笑說:「我背叛了大塚宰,他不會饒過我的。」說完,她突然頹然倒在我胸前,一朵桃花在她胸口慢慢綻放,她居然身上藏有一把匕首,我竟不知道,那匕首深深插在她胸口,只露著一截刀柄。
「念奴!」我悲痛地大叫:「是我害了你呀。」
「你……會記得我……一輩子吧!」念奴癡笑地望著我,然後她的頭一歪,眼睛永遠的閉上了。
我的眼淚瞬間流淌下來,這世間又少了一個癡情的女子,她們的情債,我要用幾世才能還得清啊。
「大人,我出生入死多少次,從來就沒投降過,我不會投降,」一個隨從悲憤地大叫:「但是,大人的命令,我也不能違背,所以……,大人請保重。」說完,他揮刀自刎,頸血噴濺,身體從馬上摔落。
接著,我的士兵們,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自刎,一個接一個地從馬上摔落,看得我驚心動魂,就連敵人的隊伍裡都發出驚呼聲。
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我面前選擇無奈地死去,我淚如雨下,目眥俱裂。
「韓子高,還不快快下馬投降!」一名敵將衝出隊伍,對我高聲喝喊。
我策馬來到他的對面駐足,拱手行禮道:「安成王殿下本無意離開周國,是我強迫脅持他出走的,你們的士兵都是子高殺的,與安成王無關,殿下沒有殺過一人,所以,請你們不要傷害殿下,護送他返還居所。」
敵將點點頭說:「大塚宰大人交代過我們,只要你們投降,可以饒你們不死,韓子高,你快下馬投降吧!」
我大笑幾聲,然後對他道:「請回去告訴你們大塚宰,我們江南有句話,『寧睡建康席,不睡長安榻,寧做江南鬼,不做江北人。』」
說完,我調轉馬頭,從陳頊身邊走過,對他笑了笑,說:「安成王殿下,陛下真的很疼愛你,一定會想辦法接你回去的,請耐心等待,多多保重,子高就此拜別了。」
「子高,你要去哪裡?不和我一起回去嗎?」陳頊迷惑地望著我。
我媚眼一笑道:「子高要去追隨陛下呀,他曾對我說,如果有天他能稱帝,就冊封我為皇后,呵呵……,哈哈……」笑聲越來越響卻越來越顯得淒涼,是的,那只是個夢,一開始就知道是個夢,只是我不願醒來,蒨已經稱帝近三個月,而我是他什麼人呢?什麼人也不是。
「你在說什麼哪?」陳頊吃驚地望著我。
我揮鞭打馬向江中衝去,馬蹄趟起江水,濺起朵朵水花,「子高,你回來啊!」陳頊在我身後悲傷地大喊。
「來人啊,快去把韓子高給我拉回來!」敵將在高叫,我聽到身後傳來許多趟水的腳步聲。
我的馬此時卻不爭氣的駐足,死活不肯再往前走,我回頭,看到敵兵們正向我蜂擁過來,唉,如果我騎的是雪驥就好了,它一定會與我同生共死。
我翻身下馬,抱起念奴,跌跌撞撞地向江中大步奔去,江水淹沒了我的膝蓋,淹沒了我的腰際,淹沒了我的脖項,淹沒了我的髮髻。
如果這不是漢水,而是長江就好了,那樣我的魂魄會順流而下,回到建康,去看看我的蒨,他穿上袞服的樣子,該有多英俊啊!真想看上他一眼,只要一眼。
我摟著念奴在湍急漩轉的江水裡掙扎著,終於力竭,在連嗆了幾口水後,我放棄了掙扎,眼前越來越黑,越來越黑,只剩下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