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之後,渡船行駛到了七里灣的南渡口,渡口不遠處有一座土地廟,是用長條石砌成的,上面是黑瓦頂。上有垂柳相撫,旁有蘆葦相護。
鄭峰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是九點十分。
渡口沒有一個人。魯老五把船停在岸邊,跳上岸,把一根繩子繫在柳樹上,一路小跑,追上了鄭峰他們。
大家跟在趙大炮的後面,穿過一片茂密而幽深的蘆葦蕩,風中,蘆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路,一眼看不到頭,九曲十八彎。
這一大片蘆葦蕩足足走了五、六分鐘,穿過蘆葦蕩,視野頓時開闊起來,其實,前面也應該是一片蘆葦蕩,蘆葦剛被割過,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捆捆蘆葦。
「金所長,你們這是……」馬家集小學的張老師迎面走來。
「哦,是張老師啊!喇叭塘有一點情況,我們到現場去看看。張老師,昨天晚上回家去了?」
「是啊!家裡有點事情。」
「張老師,您好!」鄭峰緊緊握住張老師的手。
「鄭隊長,上次,我們提供的情況對你們的案子有幫助嗎?」
「幫助很大,這要感謝您和水老師啊!」
「張老師,您趕著回去上課嗎?」魯老五道。
「上午沒有課。」
「走,過去看看。待會兒我再送你回馬家集,誤不了事的。」
張老師跟在老五的後面。
「你們看,在那兒——」趙大炮朝東北方向指去。
在趙大炮所指之處,聚集了很多人,黑壓壓的一片。
趙大炮帶著大家直接橫插過去,並不時地提醒大家:「看著腳底下,小心被蘆柴樁子劃到。」
怪不得渡口看不到一個人呢!敢情都到這兒來了。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趙師傅,哪位是甘師傅啊?」鄭峰道。
「就這位。」趙大炮道。
鄭峰伸出手要和甘師傅握手。
甘師傅退後一步,右手在棉襖上擦了幾下,才握住了鄭峰的手。
「甘師傅,謝謝你們啊!」
「來,東西在這裡。」甘師傅彎腰把一攤剛割下來的蘆葦掀到一邊。
蘆葦的下面是一攤東西,黑乎乎的,上面還有一些淤泥和水草,有一個東西露出了一個角,就像漿糊一樣——是那種失去了水分的漿糊。更像一塊被水泡過惡凍豆腐。
金所長已經將人群驅散到二十米以外,他用一根繩子拉了一個大半圓,圍觀的人就站在繩圈的外面。有人手上拿著鐮刀,估計他們是割蘆柴的,有的人肩膀上扛著一根扁擔,扁擔上掛著一個竹筐、籐條筐,或者口袋什麼的,估計他們是進城或者回馬家集的。
史可染調試好了照相機。
畢老和陳皓正在小心翼翼地分離那一攤東西,說「打開」更準確一些。最外面一層好像是一件的確良襯衫,的確良襯衫已經面目全非,顏色也無從辨認,東西就是用的確良襯衫包起來的,整個包裹和一塊石頭綁在一起——石頭是一塊長條石,大家還記得馬家橋下面發現的那根皮腰帶嗎?也是和長條石綁在一起的,所不同的是,一個是用麻繩綁的,一個是用柳條綁的,柳樹枝的表皮已經腐爛。一個是事先準備好的,一個是就地取材。在馬家集,這種長條石,隨處可見,在蘆葦蕩也不難找到,渡口的土地廟就是用長條石砌成的。
撥開柳樹枝,包裹和石頭被分離開來。
史可染的照相機「卡嚓——卡嚓」地響了兩下。
第二步是要將的確良襯衫和裡面的東西分離開來,這一步比較容易,用蘆柴棒輕輕一撥,的確良襯衫就癱到一邊去了。
「畢老,裡面好像還有一件衣服。」
「好像是一條褲子。」畢老道。
褲子已經不成形了。
「陳皓,你慢一點。」鄭峰道。
陳皓的動作一下子變得更慢了,因為露在外面的是書的一個角,已經腐爛成泥了,不知道裡面的情況怎麼樣。
「趙師傅,您過來一下。」鄭峰喊道。
趙師傅和甘師傅正站在人群裡面。他們好像正是在舉行新聞發佈會。
趙師傅跑了過來:「鄭隊長,什麼事啊?」
「趙師傅,這塊石頭在水底下,是在包裹上面,還是在包裹下面?」
「石頭在上面,包裹在下面,一共有兩塊石頭,水底下還有一塊。」
鄭峰之所以問這個問題,大概是想估計一下包裹裡面東西的腐爛程度,如果石頭在上面,書本有石頭的重壓,書頁之間的密封度就會提高,水滲透的深度就會受到影響,希望同志們能從書頁裡面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畢老,褲子怎麼樣?」
「鄭隊長,你看——褲子是棉布的,已經基本腐爛。」
「畢老,您看——鄭隊長,你們看——」陳皓顯得非常興奮,說話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度。
人群也隨之嘈雜了起來。本來是互相交流的,現在變成了伸頸側目。
畢老從裡面拿出一個爛糊糊的圓狀物,上面糊了一層淤泥,下面綴著一條線狀物。
「陳老師,你拿到水裡面洗一下。」李雲帆道。
陳皓走到水邊,李雲帆跟了過去。甘師傅也從人群裡面走了過來。
「你們看——」
「是一塊懷表。」李雲帆道。
「太好了!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
史可染跑過來:「陳老師,您拎著表鏈子,我來拍一張。」
「卡嚓——卡嚓」史可染摁了兩下快門。
「陳老師,表鏈子好像斷了一截。」卞一鳴有了新發現。
「不錯,確實斷了一截。」史可染道。
陳皓試圖把表蓋打開,但無法打開,懷表的外殼是銀質的,上面附了一層黑垢。遺憾的是,書和作業本已經很難打開,連拿起來都不可能了,書已經變成了一塊豆腐,而且是變了質、變了色的豆腐,到底是幾本書和作業本呢?無法辨認,全粘在一塊了。
畢老搖了搖頭道:「書在水裡面浸泡的時間太長了。」他顯得有些失望。
「有一個事實是可以確定的,這肯定是學生用的書,這和包俊才的學生身份是完全吻合的。」卞一鳴道。
「卞一鳴說得對,已經很不錯了,老天爺總算給我們留了一點東西。」畢老道。他指的是懷表。
「畢老,您再撥開看看,看看裡面怎麼樣?哪怕能找到只言片言也成啊!」李雲帆道。
鄭峰蹲到畢老的身邊,將書進行剝離,一張張剝離已經不可能了,雖然能看見層層疊疊的書頁的輪廓,但一旦經手,立即面目全非。
當剝離到三分之一的時候,畢老道:「鄭隊長,你看,裡面濕度比較小。」
「再慢一點,看來有希望。」鄭峰道。
大家都圍了過來,包括趙大炮和甘得君兩位師傅。
「大炮——大炮!」人群中有人在喊。
趙大泡走了過去,顯然是去傳遞信息的。
紙雖然不成張,但已經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字跡了,字跡無法辨認。字的位置在接近裝訂的地方。
「畢老,您再看看下面。」李衛國道。
畢老輕輕地翻動書頁,不是一張一張地翻,而是幾張幾張地掀。
卞一鳴突然大叫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有字了——畢老,有字了!」卞一鳴重複了兩遍。
「看看是什麼字?」鄭峰道。
卞一鳴乾脆趴在地上,歪著頭,仔細端詳起來。
「看清楚了嗎?」
「卞一鳴,你讀出來,讀慢一點,我記下來。」王萍道,同時掏出了筆和筆記本。
「你準備好了嗎?我讀了!」
「讀吧!」王萍蹲在地上,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
「風而呼,逗號,聲非加疾也,逗號,而聞者彰,句號,假——陳老師,這是一個什麼字?」
陳老師單膝著地,把頭湊上去,道:「這個字是『輿』,輿論的『輿』,這是荀子的《勸學》,高中語文教材。」
「卞一鳴,接著讀啊!」
「假輿馬者,非利——」
「怎麼不讀啦!」
「沒有了。就這麼多。」
「畢老,再看看下面的作業本,如果上面有姓名就好了。」
畢老又翻了幾張,作業本和書相比,大了一公分左右。
「畢老,有字!」卞一鳴道。
「卞一鳴,快看看是什麼字?」李雲帆道。
「班級,姓名——」
「高幾,叫什麼名字?」
「都沒有,班級和姓名是印刷體。」
「鄭隊長,包俊才就是高三。」金所長道。
「請問二位師傅,東西是從什麼地方摸到的?」
「在那兒,就在那棵柳樹下面。」趙大炮道。
鄭峰和李雲帆跟著趙大炮走到柳樹的跟前。柳樹的位置在屍體掩埋處的西面,距離大概有十幾米。是第五棵柳樹。
十二月四號下午,李雲帆他們勘察現場的時候,蘆葦還沒有被割掉,所以沒有看清、也無法確定案發現場的具體位置,現在附近的蘆葦都被割掉了,現場的環境便一目瞭然地呈現在大家的面前。
案發現場的東面是水深流急的七里灣河道,河道確實彎彎曲曲,埋屍的地點是連著河道的一條支流上,這條支流呈喇叭形狀——是一個深口喇叭,喇叭口有一點向裡收縮。埋屍地點就在喇叭的腰部,第五棵柳樹就在喇叭的底部。
因為是岔道,所以這裡的水流相對要溫和一些,河岸上有一排垂柳,如果再加上茂密叢生的蘆葦,這裡是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這說明兇手在選擇作案地點的時候還是有考慮的。時值盛夏,誰會跑到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來呢。
「這個地方叫喇叭塘。」金所長道。
「同志們,現在可以確定,『12。4」案的受害人就是包俊才,為慎重起見,老李,您和陳皓到馬集中學去一下,把這只懷表也帶上。金所長,從這裡到馬集中學需要多長時間?」
「從這裡走到北渡口,得五六分鐘,船在水上得十來分鐘,從桃源渡口到馬集中學的要五六分鐘,不知道船在不在渡口?」
「船在渡口,謝大爹就在這裡。」人群中有一個人喊道。
金所長走了過去:「謝大爹,您也在這裡啊!辛苦您,送他們過河。」
「那就別耽誤了,走!」謝大爹道。
「金所長,你等一下!」甘師傅大聲道。
「甘師傅,什麼事?」
「等一下,張老師有話要說,張老師,您過來。」
張老師從人群裡走了過來:「鄭隊長,您能不能告訴我,剛才那只懷表的表殼是不是銀子的?」
「是啊!」
「表蓋上有沒有圖案?」
同志們都圍了上來。
「陳老師,把懷表拿過來。」
陳皓將懷表遞到鄭峰的手上。
鄭峰看了看懷表,道:「張老師,表蓋上有一個圖案。」
「是什麼圖案?」
「是一個龍的圖案,您看——。」鄭峰把手錶遞給了張老師。
「這個懷表是——」
「是誰的?」
「是——是馬清齋的。」張老師看了看圍觀的人,輕聲道。
鄭峰和李雲帆點頭示意。
陳皓的拳頭在卞一鳴的肩膀上用力地捶了一下。
「馬清齋的懷表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呢?」李子榮道。
「難道是馬清齋遺失在現場的嗎?」王萍道。
「這不可能,如果馬明齋是犯罪嫌疑人的話,他怎麼會把自己的懷表放在包裹裡面呢?」卞一鳴道。
鄭峰轉向李雲帆和史可染:「老李,馬集中學用不著去了。史可染,你把這些文字資料拍攝下來,多拍兩張,把這些提取物全帶上。我們現在就回去找那個老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