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鄭峰在問李雲帆自從上山以後有沒有和武小兵照過面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和這個年輕人見一次面。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十一月二十日的早晨,鄭峰決定:「我們今天就和武小兵見上一面。」
「是我們到貢家去,還是把武小兵請到這兒來?」李雲帆問。
「李隊,你派人去把武小兵請到這兒來,貢家,我們是要去,貢得福的母親我們不能忽視,不過,不是現在,等我們和武小兵談過以後再說吧!」鄭峰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往往會想到下一步的工作。這就叫做走一步看三步。鄭峰就是鄭峰,李雲帆打心眼裡佩服他。他竟然能想到貢得福的老母親,自己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不過,有一點,李雲帆是想到了,一定要趕在武小兵出門之前截住他。在吃早飯之前,他叫上大李來到貢得福的家,人還沒有靠近院門,那隻大黃狗突然衝了過來。它兩隻腿扒在院門上面,對著門外的李雲帆和李子榮拚命的狂吠。它的聲音很低沉,也特別嘶啞,但能看出它是在竭盡全力。就好像外面的人要到院子裡面去拿它的命一樣。李雲帆當時本能的向後退了幾步,如果不是院門擋著,它一定會衝出來把兩個人撕成碎片。
「阿黃,別叫了,你們找誰啊?」院門裡面是武秋紅在說話。
大李上前一步:「大嫂,我們是公安局刑偵隊的,我們想找武小兵談一談。」
武秋紅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我知道了,那——那你們就——進來吧。」武秋紅挪開院門裡面頂在門上面的一根大樹棍。院門露出一道縫。
「我們不進去了,你讓武小兵到村公所去。大嫂,貢得福還是沒有回來嗎?」李雲帆道。
武秋紅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臉上立刻顯出悲傷的樣子,眼角上好像還掛著淚,因為李雲帆看到她用手背在眼角上抹了一下。
武秋紅好像是叫武小兵去了。
貢家的院門有兩扇,每一扇有六十多公分寬,院門上面有兩個拳頭大小的鐵環。透過門縫,李雲帆看到;阿黃正趴在那堆柴禾旁邊的地上,地上有一攤草,柴禾堆得很高,已經快到院牆了。院牆本身就很高,大部分人家的院牆都是這樣。
不一會,武小兵出來了,右手的手指上夾著一支剛點著的香煙。他什麼話也沒說,跟在李雲帆和大李的後面來到村公所的樓上。
鄭峰非常平靜的坐在床上,他一邊示意武小兵在床頭的一張凳子上面坐下,一邊看了看手錶:七點一刻。
房間裡面有李雲帆、大李,還有陳浩。鄭峰問,陳浩記錄。
武小兵確實是一個英俊的小伙子,他額寬臉長、臉色白晰;濃眉大眼、鼻樑隆起;身材高大,體型勻稱;從他的身上,你能想像出曾經孕育過這個生命的母體不是一個凡容俗貌、普通平庸之輩。看來,所謂的仙女村並非浪得虛名。也難怪龍華堡的田完花他爹一見到武小兵就喜歡的不得了呢。
鄭峰所提的問題是經過精心考慮的。
「武小兵,你姐夫在失蹤之前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沒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武小兵抽了一口煙,煙從鼻孔和嘴巴裡面慢悠悠地飄出來,而不是吐出來。
「他以前有沒有出現這種好幾天不回來的情況呢?」
「以前有過兩次,但沒有這次時間長,也就四、五天吧。」
「這兩次是跟你一起下的山,還是他一個人下的山?」
鄭峰記得焦大山曾經說過,貢得福最後兩次下山是和武小兵一同去的。
武小兵猶豫了一小會:「是他帶我一起下的山。」在說到「是他帶我」四個字的時候,武小兵有特別強調的意思。
「下山四、五天,幹什麼去了,要這麼長時間?」
「給人家看病唄。」
「武小兵,你今年多大了?」
這對武小兵來說好像是一個敏感的問題,他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包飛馬牌香煙,從裡面摳出一支——這支香煙摳得不怎麼順當——扣了比較長的時間;「我今年二十——二十七歲。」
「怎麼到現在還沒有考慮個人問題呢?」鄭峰原來是想說「為什麼」,而不是「怎麼」。
「沒有合適的。」武小兵說完這句話以後,猛吸了一口煙,這次,煙是從鼻孔和嘴裡面吐出來的,而不是飄出來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在貢家呆一輩子吧,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麻雀回屋簷,喜鵲登高樹,老鷹在藍天,不管什麼鳥都要有自己的歸宿。」
武小兵應該能聽董鄭峰話裡面的潛台詞,他用沉默代替了語言,煙抽得好像猛了一些。
「你姐姐秋紅也應該有屬於她自己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我明白,我明白。」
「我聽鄉親們講,貢得福一家對你們姐弟倆不薄,娶了你姐姐,還捎帶上了你這個舅老爺,不但養育了你,他還把望聞問切的手藝教給了你,讓你有了一技之長,可以說,這貢家還真有容人的雅量。俗話說得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寸草之心,應報三春,可是你……」
武小兵沒有等鄭峰把一句完整的話說完:「我可沒有做忘恩負義的事情。」這句話多少露出了一點馬腳。其實,鄭峰是故意把後面的話給省略了,他想讓武小兵在認識上面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鄭峰他們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這一招叫什麼呢?應該叫打草驚蛇,或者叫敲山震虎,在心理學上面叫心理暗示。
李雲帆也看出了武小兵的緊張,他和鄭峰相視一笑。是那種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感覺到的微笑,這種微笑的位置在他們的嘴角。
「我們並沒有說你做了什麼忘恩負義的事情,我們只是覺得你在貢家呆的時間太久了,早就應該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生活。」鄭峰之所以要打草驚蛇,其目的是要看看草下洞中到底有沒有蛇。
武小兵似乎已經恢復到了平靜的狀態:「這我知道,我知道。」
「武小兵,這個月的十五號,龔石山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怎麼樣啊?」鄭峰語氣語調裡面有了一點嘲諷的意味。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在心裡面已經有了答案。
「沒成。」
「為什麼?」
「不知道是啥原因,人家看不上咱唄。」
「你外甥貢阿崽跟你親不親啊?」
武小兵一時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道:「外甥子是舅舅的狗,咋能不親呢?」
「是跟他爹親,還是跟你親啊?」
這個問題更難回答,是說實話呢,還是說假話:「誰的娃當然跟誰親囉。」這是武小兵說的最有水平的一句話,從這句話裡面我們多少可以領教到武小兵的機敏和狡猾。
當然,鄭峰和李雲帆也從這句話裡面聽出了一點東西。
「你們家的那隻大黃狗和你親不親呢?」這個問題更加唐突。
武小兵不知如何回答:「誰家的狗不和主人親呢?」
武小兵的這個回答用的是一種模糊的概念或者叫方法,不過這樣的非正面回答反而說明他不願意正面回答鄭峰的問題。
「我們聽說,你姐夫在失蹤之前和阿黃形影不離,他好像和貢得福更像是狗和主人的關係。」鄭峰的這句話,也是有潛台詞的,言下之意是;我們覺得阿黃和你之間就沒有這種狗和主人之間的關係,你倒好像是一個外人,照理,只要是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只要對它好,給他吃東西,狗都會對他百依百順、搖尾乞憐,可是你呢?我們看不出來。因為狗是最容易接受人的情感、也最容易把忠誠交給主人的。
李雲帆明白,鄭峰所提的問題,一方面說明他覺得這些問題有名堂,另一方面是想做一些試探。
武小兵離開村公所以後,所有人都聚集到鄭峰他們的房間裡面。王萍也來了,她是來招呼大家去吃早飯的。
「怎麼樣?鄭隊。」王萍想知道鄭峰的看法。
「大李,你說說看。」鄭隊點兵點將。
「我們下一步的主要精力應該放在貢家,放在武秋紅和這個武小兵的身上。」大李沒有分析,只有結論。
「大李啊,我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李隊,您來安排吧。」
「我們先去吃早飯,然後到貢家大院去,貢得福的母親,我們還未曾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