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九日的早晨天還沒有亮,大李和小李就醒了,其他人也醒了,眼饞啊,至少在大、小李回山之前這段時間,他們又要無所事事了。
王萍也來了,她這麼早來幹什麼呢?她是想跟大小李他們一塊下山。而且,她還有充足的理由:大小李是去找俞翠花瞭解情況,如果有一個女同志在跟前,是不是會方便一些呢?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和鄭隊說了以後,鄭峰讓她問李雲帆。沒有想到李雲帆竟然非常爽快的答應了,因為,李雲帆知道,只要鄭峰說,你去跟誰誰誰去說,那就表示他已經同意了,只要誰誰誰同意了就成。李雲帆不但答應了王萍的要求,而且還將計劃作了一點調整:王萍跟大小李去找俞翠花;他和張謀下山再找一次焦大山,如果有必要就過河到仙女村去,其他人在村公所陪鄭峰,任務是休息。
這邊,李雲帆的話剛落地,馬隊長就上樓來了。
「馬隊長,您村裡面不是走不開嗎?這幾天,我們耽誤了您不少的工夫啊。」李雲帆說。
「瞧你說的,沒事的,村子裡面的事情能多能少,我已經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馬隊長,您這個包裹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呀?」劉建亮問。
「是玉米餅啊,老伴今天早上剛貼的,還熱著呢。有這個東西在身上,啥時候都不會餓肚子。我還帶了一些地瓜,這東西解渴啊。」
小李開玩笑的說:「馬隊長,您乾脆到我們刑偵隊來當個後勤部長得了。」
「瞧這小李同志說的,我哪能做什麼後勤部長啊,做一個火頭軍,不讓同志們餓肚子,就不錯了,哈哈哈。」馬隊長笑得是那麼爽朗。
同志們匆匆忙忙的吃罷早飯,就出發了。鄭峰和留下來的另外三個人把李雲帆他們送下樓:「等著你們的好消息,馬隊長,辛苦您了。」
「再見。」王萍道。
「回見。」馬隊長道。
大李走在前面,李隊長走在後面,他小聲的對大李說:「大李,貼牆走。」
當幾個人就要接近貢家那扇院門的時候,大黃狗衝了上來,在院門裡面對著外面聲嘶力竭的吼起來——但聲音顯得有氣無力,院門被它抓得不停地搖晃著。
等到大家離開院門以後,大黃狗又像斷了電源線的錄音機一樣戛然而止、悄無聲息。
李雲帆他們一行五人直奔龍尾渡而來,焦大山的船正停在渡口,船上沒有人,船停在岸邊,用一根繩子扣在岸上的一塊大石頭上,船上橫著一跟近兩丈長的船槁,還真應了韋應物的那一句「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景。書生氣十足的張謀當時就是驚奇的叫了這麼一聲的。
「快看,黑子來了。」
李雲帆的話音剛落,焦大山的身影就閃現在那一片楠木林旁邊的小路上:「李隊長,還有我的老哥哥啊,過河有事啊?」,黑子搖頭擺尾地走在他的前面。
「是啊,我們這幾位同志要過河去執行任務,我找您,還有一些事情要請教您啊。」
「那咱們先上船,在船上談。老哥,你這是要到哪兒去啊?」焦大山將馬隊長扶上船。
馬隊長道:「我陪同志們到咱那婆姨的娘家陳家集走一趟。」
同志們一個一個的跳上船。
焦大山從石頭上面提起繩圈,扔到船上,跳上船,拿起船槁:「同志門坐穩囉,走囉。」
「李隊長,車子還沒有來。」小李向河對岸望了望。雖然有霧,但薄薄的,河對岸的仙女村依然可見。
「焦大爺,您能不能把武秋紅出嫁之前和她弟弟武小兵的情況跟我們說一說。」
「這個嗎,說起來話可就長了。這個秋紅她娘原本也是仙女村數一數二的美人胚子,她家就姓武,小名叫小鳳。這山上山下的小伙子,誰見了不眼饞啦。說媒的都踏破了門檻,十五歲那一年,龍華堡的華家,老哥,這你是知道的,就是那個祖上做過知州的華家,請媒人來提親,武家也答應了下來。可就在那一年秋天,這小鳳到龍王山上去採藥草,當時去了好幾個姑娘,可是小鳳和大家走散了,姑娘們回來的時候,獨少了這個小鳳。武家人帶了村子裡面一大幫人點著火把找了大半夜也沒有找到。後來才知道,這小鳳被山上的大土匪胡大頭劫了去,那是一九三八年的事情,大概是一九四七年春天,解放軍上山剿匪,老哥,這你該不會忘記吧。「
「這咋能忘記呢。是老劉,李隊長,就是你們劉局長帶著一個營的人上的山,還是我給他們帶的路呢。」馬隊長說的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大土匪胡大頭被解放軍打死了,其他的幾十個土匪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這小鳳帶著八、九歲的秋紅下山回到仙女村……」
「李隊,車子來了。」張謀一邊說一邊朝岸上面指了指。
船也靠岸了。
「馬隊長,辛苦您了,大李,你們任務完成以後,直接上山,我們就不等你們了,早點回去,可能還有事情要和鄭隊長商量。」
幾個人目送著吉普車帶著一路的風塵消失在仙女村的盡頭。
河這邊有一個人要過河;
河對面有幾個人要過河。
「李隊長,上船,等我把他們送過來,到我家去說。」
於是大家又跳上船。
船很快就到了對岸:「李隊長,你們等一袋旱煙的工夫,我就回來了,要麼,你們先到我家去。」
李雲帆說到:「您悠著點,我們不著急的。」
焦大山跳上船,船槁在他的手中就像孫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一樣,上天入水,船就像離弦的箭一樣,向河對岸射去,在這樣一個寂靜的早晨,有這樣一幅生動的畫面,不由你不陶醉。河對岸的仙女村因為雲散霧消,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異常的清晰明淨,如同一幅剛封筆的油畫,這幅油畫的美不僅僅局限在仙女村那些歷史悠久的民居和古老的近乎衰敗的大樹本身,還隱含在通天河河水中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倒影之中。
八點多鐘以後,過河的人就越來越少了。李雲帆他們沒有到焦大山家去,他們就在焦大山工作的間隙裡完成了這次談話
關於武秋香和武小兵後來的情形,我們可做下面的概括:小鳳帶著九歲的秋紅回到仙女村以後,村裡面的人雖然也不乏惻隱同情的人,但基於人們那種根深蒂固的、普遍的對土匪的深惡痛絕,人們對他們母女是避而遠之,又沒有親人,武家共有三個女兒,秋紅的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兩個姨娘也遠嫁他鄉,來往已絕。這日子就非常難熬了。村裡面有一個船夫,叫嚴志和。這個人老實厚道,他看秋紅母女倆可憐,就經常幫襯接濟,時間一長,這小鳳就和嚴志和住到了一起,不久,小鳳生下了一帶把的,這個武家幾代都沒有添過男丁,幾代人都跟女人一個姓。這下生了個男孩,還不當寶貝疙瘩嗎。這個帶把的就是武小兵。這嚴志和對小鳳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對秋紅更是視如己出,喜歡的不得了。每回出船回來,都要給母女倆扯上一兩塊花布,你想啊,這秋紅本身就是一個美人胚子,再經過她爹娘這麼一捯飭,那還不是美若天仙啊,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開始扎人的眼睛了。這秋紅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天天都背著弟弟武小兵到渡口來望她爹,望見了,就扯開了嗓門一個勁地喊「爹——爹——爹」,看嚴志和上岸了,就奔過去撲在她爹的懷裡。可是,這樣的日子沒有延續多久,秋紅十四歲的時候,她娘病死了,死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這真是應了「自古紅顏多薄命」那句老話。沒有想到,這一年的年底,嚴志和在行船拉縴的途中從山崖上摔下來,從此以後,這個秋紅就和小兵相依為命,這個武秋紅是又當姐姐又當娘啊。
李雲帆從焦大山的這番話裡面,知道了武秋紅和武小兵之間的關係——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姐弟關係,而且還知道了武秋紅視武小兵情同手足的原因:在失去了共同的親人之後,兩個倍感孤獨的生命之間的聯繫自然而然的更加緊密了。隨著歲月的向前推進和多方面的因素,在這種情感裡面可能還會添加進去其它一些不該有的成分,我們會在後面的情節裡面讓大家充分地感受到這一點。這裡暫且打住。容當後敘。
告別了焦大山之後,李雲帆和張謀十點半鍾左右就回到了村公所。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大李他們回來了,大李走上樓梯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天這一趟跑得不冤枉。」
王萍從包裡面掏出談話記錄遞給鄭峰,鄭峰示意她先給李雲帆看。李雲帆接過活頁紙,但並沒有看:「大李,大家都在,我們先聽你說說情況。」這時候,鄭峰已經倒好了一大軍用茶杯涼白開,端給馬隊長:「馬隊長,來,先坐下解解渴,您晚上就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們可能還有事情和您商量呢。」
幾個人都圍了過來,床上、凳子上。同志們把大李圍在中間。
大李清了清嗓子,坐正了姿勢,這種眾人矚目的正式的談話,大李顯得有那麼一點不自然呢。
「大李,你能不能快一點你啊,幹嘛像作報告似的、慢條斯理的擺這麼大的架式啊。」劉建亮道。
大家哄堂大笑,連鄭峰也被逗笑了。
「事情是這樣的,俞翠花說,貢家有一股子邪氣,總之有一點不乾不淨、不清不爽。」大李還會製造懸念呢。
「啥意思?」劉建亮問。
「能不能說具體點。」卞一鳴提出抗議。
「俞翠花不是在貢家睡了兩個晚上嗎。」
「嗨,你就直接說吧。」小李也看不下去了。」
「第二天半夜裡,俞翠花醒來的時候,發現武秋香不在床上,她害怕,沒敢挪地方,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大該有半個時辰吧,武秋紅回來了,俞翠花聽到武秋紅推門,就假裝睡著了,這武秋香躡手躡腳的、鬼鬼祟祟的、輕輕的爬上了床,慢慢的躺下去。俞翠花心裡面十分納悶,就是出去解手,也用不著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啊。再說這便桶就在堂屋裡面,幹嘛要跑到外面去呢?」
「這個武秋紅大概是想那事,到他男人貢得福的床上去了吧。」劉建亮猜測道。
「貢得福那天晚上到山下給人看病去了,晚上不回來。」小李解釋道。
「那她出去這麼長時間幹什麼去了?」卞一鳴提出疑問。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另外,這個俞翠花還說,她覺得武秋香和武小兵的眼神不正常。」
「怎麼不正常?」劉建亮問。
「俞翠花說,那種眼神不像姐弟之間的眼神,也不是一般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眼神,那是一種夫妻之間的眼神。」
「這個俞翠花是何許人,竟然能看出武秋紅和武小兵眼睛裡面的東西。」劉建亮持懷疑態度。
「憑女人所特有的直覺,女人在這方面是比較敏感的。陳老師,你說呢?」小李向陳浩討教。
陳浩自有高論:「如果我們設計這樣一種情境,有一個男人和甲乙兩個女人,甲乙兩個女人同時在心裡面喜歡這個男人,那麼任何一個女人都能捕捉到對方眼睛裡面的東西,如果這個男人喜歡甲女人的話,那麼乙女人就會很容易感覺到他們在四目相視時雙方眼睛裡面的東西,如果這個乙女人又是一個非常敏感而精明的女人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我問你,這個俞翠花給你們的印象怎麼樣?」
「就是你所說的這種敏感而精明的女人,同時,她的文化水平在農村的女孩子當中是很高的,高中讀到高三上,因為家裡面窮,就中途輟學了。」大李道。
「這就對了,她的感覺應該沒錯。」陳浩像在下結論。
「陳老師,你是說武秋紅和武小兵是姐弟戀。」卞一鳴眼睛睜得大大的。
「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姐弟戀。劉建亮說得似乎非常肯定。
「陳老師,你跟我們說說,從理論上能不能說得通?」這句話是書獃子張謀說的。
「在人類誕生和成長的過程中,除了正常的情感以外,也會發生一些變異,正常的情感有男女之情、父母和子女的感情、兄弟姐妹之間的手足之情,還有普通人之間的互相關愛,這一類情感完全局限於倫理的範疇之內;那麼變異的情感呢?完全超越了人倫的範疇,比如男人互戀,女人互戀,還有一奶同胞的相戀,也有戀父戀母情結,姐弟戀就屬於這種超越人倫範疇的畸形情感。在咱們縣的歷史上,也就是一九六一年,就發生過一起哥哥和妹妹產生戀情最後雙雙自殺的案件。當然,這種畸形的情感的形成往往具有及其特殊的環境和背景。」
鄭隊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你們調查到的這個情況十分重要。馬隊長,這要感謝您老啊。」
「嗨,這是誰跟誰啊,以後千萬別再說這個謝字。」
同志們的情緒在十一月十九號這一天的傍晚達到了一個小高潮。
在吃晚飯的時候,大家喝了不少的酒,每一個人都向馬隊長敬了好幾杯酒;馬隊長呢?他是你敬我喝,來者不拒。
照例,還是鄭峰和李雲帆把馬隊長送回家。別看馬隊長喝了不少酒,可是這大腦清醒著呢:鄭隊長,你不是說還有事情和我商量嗎?」
「我們不是商量過了嗎?」鄭峰道。
「商量過什麼啦?瞧我這記性,看來是真喝多了。」
「我們不是在酒杯裡面商量過了嗎?您沒有喝多,我們就是要讓您留下來喝幾杯酒啊。」
「瞧你,把我都弄糊塗了。」
在把馬隊長送進院門的時候,鄭峰在馬隊長的耳朵旁邊說了一句話,把這個老頭子樂得像一個小伙子一樣跳了起來。
鄭峰告訴他:「劉局眼瞅著就要上山來了。」
回到村公所,鄭峰和李雲帆商量:現在的工作重點要放在貢家大院,至於怎麼幹,先睡覺,明天早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