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八號的早晨,歐陽隊長和陳傑商量過之後,取消了原定的案情分析會,因為案情已經初現端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趁熱打鐵,抽乾池塘裡的最後一灣水。
歐陽和陳傑決定再給「美女蛇」一次機會,兇手的臉譜已經畫得差不多了,再有幾筆就可以定稿了,這幾筆,必須要在「美女蛇」的幫助下才能完成,不知道「美女蛇」給不給這個面子了,不管怎麼樣,必須勞美女蛇的大駕。
歐陽隊長吩咐其他人呆在刑偵隊裡,做好一切準備,等待命令,自己帶著陳傑和韓玲玲直撲佛山街派出所,歐陽覺得,把審訊的地點放在這裡比較合適。這時候,應該給「美女蛇」的心理施加一點壓力了。
歐陽他們在出發之前,給卓所長打了一個電話。所以,等他們趕到佛山街派出所的時候,「美女蛇」已經坐在審訊室裡面了。
「美女蛇」的裝束和上次相比,又妖艷了許多,頭髮好像剛燙過,綠雲擾擾,蓬鬆捲曲,臉上泥了一層雪花膏,嘴上還抹了一點口紅,上身穿一件束身紅毛衣,下身穿一條方格華達呢的褲子,褲子比較肥大,走起路來,寬大的臀部在緊束的腰肢的反襯下,扭動得更加誇張,瞧她那一身的精氣神,很有那麼一點明星走紅地毯的派頭。遺憾的很,她今天走的可不是地方。
歐陽隊長和卓所長耳語了幾句,卓所長走出審訊室。
前幾次是談話,這一次雖然還談不上審訊,但把談話安排在這樣一個地方,所有被請進來的人,是不可能坦然待之的,「美女蛇」的眼神裡面多少有那麼一點膽怯的東西,歐陽隊長走進去的時候,比較明顯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陳傑負責問話,韓玲玲負責記錄。
歐陽和陳家低語了幾句之後,談話開始了。
「馬迎美,小林子是誰?」這個開頭,陳傑在路上就想好了。
「美女蛇」楞了一下:「小林子是——小林子是誰啊?」她的眼神本來是看著陳傑的,說話的時候,飄到旁邊去了。我們可不要小瞧了坐在面前的這個女人,她可是在男人堆裡混事的角色,能在幾個男人之間,應對自如、叱詫風雲,絕不是泛泛之輩。
歐陽從她簡短的回答中,明顯地感覺到了思維的跳躍。
「你是不是李家鎮人?」
「是啊!」
「那麼,請你回憶一下,在你們村子,或者鄰近的村子裡面,有沒有一個叫小林子的人呢?」
「我離開李家鎮已經有些年頭了,記不得了——想不起來了。」
「那麼,美子是誰,你總該記得了吧?」
「美女蛇」的臉上立刻掠過一絲驚慌,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一邊看著陳傑和歐陽隊長,一邊用蘭花指撓了幾下頭髮,嘴角抖動了幾下。很顯然,她的內心正處於矛盾之中,「美子」這個名字,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人叫過了,現在突然有人從塵封的記憶裡抖出這麼個東西來,「美女蛇」的心裡反而沒有底了,他不知道陳傑他們手裡面到底還有多少和她的過去相關的東西。
「你該不會連自己的小名都忘記了吧!」
「這個小名字是我做姑娘的時候用的。」
「你們的村子是不是有一條河?」
「是有一條河。」
「河對岸是不是有一個村子?」
「是啊!」
「這個村子叫什麼名字?」
「叫——叫衛家村。」
「衛家村有一個吃百家飯長大的人,你難道不知道嗎?」
「吃百家飯的人?」「美女蛇」煞有介事地做起了思考狀。
「對!,他還端過你家的飯碗,而且還不止一次,你當真記不得了嗎?」陳傑的這一番話分明是告訴對方,我們已經知道了你的底細。
這時候的「美女蛇」已經沒了先前的神閒氣定,舌頭也不聽使喚了。
「他是誰?」陳傑窮追不捨。
「他——他就是小——小林子。」
這個名字終於從「美女蛇」的嘴裡說出來了,只要你說出來,那就好辦了。
「小林子是誰?」
「美女蛇」臉色蒼白,本來就抹了不老少的雪花膏,現在更白了。
「小林子到底是誰?」陳傑步步緊逼。
「是——是魏能。」
「你為什麼遲遲不願意把這個名字說出來呢?莫掌櫃的案子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天地良心,莫文其的死和我沒有一點關係。」
「那是不是和魏能有關係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問你,那條黑狗,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
「是誰的?」
「是——是魏能的。」
「現在你承認和魏能有不正當的關係啦?」
「是。」
「你過去為什麼不肯承認呢?」
「我怕受牽連。」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莫文其的死有可能和魏能有關係。」
「美女蛇」未置對否。
「我們現在可以告訴你,莫掌櫃是被人用棺材釘從左耳打進腦袋裡面去的,這是一起非常凶殘的兇殺案,如果你參與了這件事情,現在你主動坦白,交代問題,我們還可以根據你的態度,在量刑的時候加於考慮。」
「公安同志,我確實是冤枉的,我雖然喜歡和男人說話,但我從不害人性命。」在當地,女人「和男人說話」,在某種特定的情形下,其含義就是「和男人勾三搭四。」
「你從不害人性命,那你是圖財囉。」
「美女蛇」再次選擇了沉默。
「如果——如果魏能是殺害莫掌櫃的兇手,依你看,他殺人的動機會是什麼呢?你怕說出魏能會受牽連,你怕什麼?」
「莫掌櫃死了以後,我一直心神不寧,在莫掌櫃出事之前,我就有一種預感,因為我的右眼一天要跳好幾次。」
歐陽和陳傑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明顯地感覺到,問題就在這個「預感」裡面。
「請你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說出來,不要有什麼顧慮。」
「我不知道莫掌櫃的死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什麼事情?」
「有一次,是三月二十八,大柱到東門鎮去趕泰山廟會,連頭帶尾一共是三天。他每年都要去,廟會之前一段時間,他要忙一陣子,打一些鐮刀,菜刀和鋤頭拿去賣,帶著上百把鐵器,來去不便,所以,就住在東門。」
「美女蛇」說到這裡停住了,眼睛盯著陳傑手中的茶杯,陳傑正在喝水。
「你接著說。」
「同志,我能不能喝一點水啊?」
韓玲玲站起來,走出審訊室,很快又走了進來,手裡面端著一杯茶,放在「美女蛇」的椅子邊上:「剛倒的——燙。」
「你說的是哪一年的事情?」
「是八零年前後的事情,到底是哪一年,我記不清了。「
「你接著往下說。」
「我就讓莫文其夜裡面到我家去,我做了幾樣他愛吃的菜,還買了一瓶酒。他平時話不多,但幾杯酒下肚以後,他的話就多了起來,他跟我說了兒子的事情,這件事情,我好像跟你們說過了。他說兒子不是他的,他說自己辛辛苦苦地為莫家賣命,沒有想到到頭來落了一場空。」
「美女蛇」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水,可能是比較燙,又放回原處:「我勸他想開一點,不要整天低頭拉磨,給那一家人做牛做馬。」
「他怎麼說?」
「他說他有數。我勸他也該為自己做些打算了。他說了一句話,把我嚇了一大跳……」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李文其又不是一個傻瓜,他早就看出莫老爺子一直提防著他,幸虧自己早有打算……」「美女蛇」摸了摸茶杯,端起來猛喝了幾口。
「早有打算,什麼意思?」
「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什麼東西?」
「是一個金釵,有——這麼長,上面還鑲了一塊寶石,拿在手上挺沉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精貴的東西。」「美女蛇」用大拇指和中指比劃了一下。
「什麼造型——是什麼樣子的金釵?」
「是一隻鳳凰。」
「這個東西還在嗎?」
「在,我收在床底下了。」
「這件事情,你是不是跟魏能說了?」
「說了,這件事情,就他一個人知道,連我們家死鬼都不知道。不過,對這個,魏能並沒有聽到心裡去。」
「美女蛇」話中有話。
「他把什麼聽到心裡去了?」
「我當時就很吃驚,就問文其這『寶貝』是從哪來的?他笑了。」
「莫掌櫃笑什麼?」
「他說我少見多怪,沒有見過世面,他說,不就是一個金釵嗎?算不得什麼『寶貝』,真正的『寶貝』可不是這些『俗物』。我聽他話中有話,就探他的口氣。」
「莫掌櫃怎麼說?」
「別看他喝了不少酒,他這個人做事一向很謹慎——口風緊得很。」
「你當時是不是覺得,他的手裡面還有更『寶貝』的東西?」
「是啊!我當時就有點生氣了,把金釵塞到他的手裡,既然信不過我,就不要蹬老娘——蹬我的門。」「美女蛇」自知失言,不得不改了粗口。
「後來他說了嗎?」
「沒有,他叫我不該打聽的事情就不要刨根問底。」
「後來呢?」
「後來,我真生氣了——沒有讓他碰我。他丟下金釵,跌跌撞撞地要走。」
「走了嗎?」
「沒有,我心裡面有些不忍,就……」
「你是不是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魏能?」
「美女蛇」點了點頭。
歐陽他們雖然沒有從對方的嘴裡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但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莫本善深更半夜摸進莫掌櫃的房間,魏能通過老婆莫桃花把自己的侄子衛留根安排到莫掌櫃的茶壺店,都應該和莫掌櫃說出的這句有頭無尾的謎語有關聯。
歐陽隊長最後又提了幾個問題,才結束了這次談話。
「那枚金釵,你給魏能看了嗎?」
「給他看了。」
「他當時怎麼說?」
「他什麼都沒有說。「
「你們最近接觸過嗎?」
「他有一段時間沒有來了。」
「他是怎麼和你聯繫的?」
「這……」
「你不要有什麼顧慮,這對你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害處。」歐陽道。歐陽心想,「美女蛇」同時周旋在幾個男人之間,如何才能確保應付自如,有序運轉,不至於撞車呢?這裡面應該有點名堂。
「我——我在我們家後院牆頭外面掛一根紅布條。」
「什麼意思?」
「告訴他可以來了。」
「魏能知道你和莫掌櫃的事,知不知道你和其他男人的事情?」
「他從來不問。」
「你們一般多長時間見一次面?」
「十天左右,也不一定,有時候,死鬼天天晚上出去打麻將,有時候,連著幾天都不挪窩。」
「你想一想,你們有多少天沒有在一起了?」
「我們上一次是十七號夜裡在一起的。」
「你男人這幾天晚上出去打麻將嗎?」
「這兩天晚上,他都出去了。「
「今天晚上,如果你男人出去打麻將的話,你把魏能約來。」
「不行,我害怕,一想到莫掌櫃……」
「你不要怕,我們就在你家附近,你搞幾個菜,弄點酒。」
「你們要我做什麼?」
「你和他談談莫掌櫃的死。我們在你家裡面安裝一個竊聽器,你要像往常一樣,不要露出痕跡。」
「我說什麼呢?」
「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只要是和莫掌櫃的死有關就行。」
「美女蛇」最後答應了歐陽隊長的要求。
談話結束的時候,,歐陽隊長派韓玲玲跟著「美女蛇」取回那枚金釵。
十五分鐘以後,韓玲玲回來了。她從包裡面拿出那枚金釵,這枚金釵的造型如「美女蛇」所述,歐陽和陳傑雖然對金銀首飾知之甚少,但明眼人都能得出一個共同的結論:這枚金釵絕不是什麼「俗物」,而是一個「寶貝」,這樣一種難得一見的寶貝,在莫掌櫃的舌頭尖上竟然是一個「俗物」,那麼,藏在他心裡面的那些東西就更不會是什麼「俗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