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莫家已經通知親朋好友各自分散,但沒有一個人挪步子,莫家院內外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唯一變化的是喇叭不響了,所有與喪事相關的事情都停下來了。
郭老和卓所長交代了幾句之後,走出莫家,卓所長留在了屋內。過道裡面、院內院外的人都在交頭接耳,互相打聽,小聲嘀咕,幾多猜測。
郭老走出莫家大院以後,向南走了一百多米,走進一家茶館——來香茶館,在樓上找到了歐陽平和陳傑,這是卓所長為他們選定的地方。歐陽平他們剛剛坐下。
歐陽平迎了上來:「郭老,怎麼樣?」
「歐陽,報案人所說不虛。」
「郭老,您已經發現疑點了嗎?」
「我發現四個疑點,但都不是報案人所指的疑點,具體的死亡原因,我們還要進行更深入的屍檢和勘察。」
「你們通知家屬了嗎?」
「通知了。」
「卓所長呢?」
「我讓他守在房間裡面。」
「隊長,我去打電話,通知他們過來。」
「老陳,叫他們直接把車子開到這條街上來,打過電話以後,你到派出所去把那輛麵包車開過來。」
陳傑下樓去了,歐陽平和郭老一邊喝茶,一邊談案子。
「郭老,您剛才說有四個疑點,那四個疑點?」
「死者牙齒緊閉,手指彎曲,尤其是右手特別明顯,右手中指的指甲被分成兩部分,死者的下身還有超量的排泄物。」
「這些疑點透露出了什麼信息呢?」
「按照我們的經驗,凡是正常死亡的人嘴都是微微張開的,牙齒自然鬆弛,上下牙齒之間還要放一枚銅錢或者硬幣,可是,莫掌櫃的上下牙之間沒有硬幣,硬幣在下牙和下嘴唇之間。那麼死者為什麼會在臨終之前把這麼大的力氣集中到牙齒上來呢?答案只有一個,他在臨死之前有過一次非常的痛苦的經歷,活人在痛苦的時候是齜牙咧嘴,死人在臨死之前是咬緊牙關。
要想知道死者是不是在極度痛苦拚命掙扎的狀態中死去,一共有三個地方,一個是看牙齒是否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二是看死者的雙手有沒有用力的痕跡。第三是看死者的下身有沒有排泄物,如果排泄物超量,那就要引起高度的警覺,人在掙扎的時候所有的力量都會集中到手和牙齒上來,死者在命如游絲的時候,大腦已經完全解除了對身體各種功能的控制,只有求生的本能引導他做最後的掙扎,這時候就會產生排泄物。這種垂死的掙扎會在手和牙齒等方面體現出來,並且一直保持到命歸黃泉。」
「如果死者臨終之前在生理上極度疼痛的話,會不會出現這種情形呢?」
「會,我已經詢問過死者的家屬,死者生前沒有導致他疼痛致死的疾病。」郭老完全明白歐陽平的意思。
「太好了!郭老,你想的太全面了。」
「歐陽,你想得也很透徹啊!」郭老的眼睛裡面充滿了讚賞的神情。
「郭老,死者的致命源還沒有找到嗎?」
「對!我們發現的疑點是從專業的角度來判斷的,一般人很難看出來,由此看來,報案人很可能知道致命源,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就不會貿然報案,更不會選擇在更深人靜的時候報案。」
二十分鐘以後,一輛白色麵包車停在夜來香茶館的門前,陳傑從車上跳了下來。
當郭老在莫家驗屍的同時,歐陽平和陳傑已經熟悉了莫家周圍的環境,今天,他們把重點放在了公用電話上面,他們是想尋覓報案人的行蹤。他們在這條街上找到了三家公用電話,遺憾的是,這三部電話在九月十九號的凌晨三點二十分左右沒有發揮過通話的功能,不僅如此,這三部電話下半夜根本就沒有接待過任何一個顧客。他們還去了莫掌櫃經營的紫砂茶壺店,這個店舖就在來香茶館的斜對面,歐陽平他們去的時候,店門緊閉,向來香茶館的陳老闆打聽,店舖裡面的兩個夥計到莫家幫忙去了。莫文其過去經營典當行,文革後期開始專營紫砂壺,雖然生意做得比較大,但莫掌櫃過去從來不拈花惹草,這是什麼原因呢?老婆厲害唄。怎麼個厲害法,前後街上沒有人不知道她的雅號,什麼雅號?莫老虎——母老虎。還有一個情況引起了歐陽平的注意,實際上是陳掌櫃不經意的一句話:「莫文其本來不姓莫,跟莫大小姐一個姓。」這也正是卓所長要和歐陽平談的情況,匆忙之間,竟然沒有來得及。
「那他姓什麼?」歐陽平不失時機地抓住了這個話頭。
「姓李,是李家鎮人——就是南邊的李家鎮。」
「後來為什麼改姓莫呢?」
「入贅到莫家,不就改了姓了嗎?」
「莫家沒有兒子嗎?」郭老感到有些蹊蹺,「那麼,莫本善是怎麼回事呢?」
「李文其入贅到莫家兩年後,莫老爺子夫妻倆老來得子。」
聽了陳老闆的閒談之後,歐陽平和陳傑也覺得莫家這潭水渾濁得很。
「隊長,他們來了。」一輛警車在來香茶館門口戛然而止。
左向東、柳文彬、趙小鵬、韓玲玲和周穎從汽車上跳下來,左向東從汽車上提出一個箱子,劉文彬的脖子上掛著一架照相機。
幾個人跟在郭老的後面直指莫家。
其實,在警車停在來香茶館門前的時候,就有人開始向這邊張望了。原來人們大多聚集在莫家的院內和院外,現在,這股人流都移動到院子外面來了。
人們很自覺地讓出一條通道,歐陽平他們走進院子的時候,大街上已經看不到幾個人了,連幾家店舖裡面也是空無一人。
「我、郭老、老陳進屋勘察,小韓、小周,還有左向東,你找家屬和鄰居瞭解情況,柳文彬和趙小鵬到後街。」歐陽平走到柳文彬、趙小鵬跟前耳語了幾句之後,柳文彬和趙小鵬走出了莫家的院門。
歐陽平又走到卓所長跟前耳語了幾句。
卓所長走出房間:「請大家都站到院子外面去,家屬留下,公安局的同志要找你們瞭解情況。」
不一會,院子裡面的人都退到大街上去了,噪雜和喧鬧之聲也小了許多。
陳傑找來了莫本善:「你能不能幫我們找一間屋子?」
「院子裡面鬧哄哄的,就到來香茶館吧!」
「好!」
陳傑和莫本善說話的時候,歐陽平發現莫掌櫃家對門的那戶人家的房門裡有一個人影在掩著的門縫裡面閃了一下。
歐陽平和郭老走進裡屋,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其實,郭老在先前驗屍的時候就聞到了酒精的味道,但沒有這麼濃。
裡屋的面積有二十五平方米,廚、櫃、茶几和椅子等傢俱古色古香,在東北角上有一個敞開式的紅木架子,錯落有致,架子上面刻龍雕鳳,這應該是擺放古玩的地方,遺憾的是上面七零八落地放著幾個花瓶和壇罐,還有幾個紫砂壺。東南角有一張老式紅木床,床的四個角各有一根拳頭粗的柱子。直指天花板,距離天花板只有二十公分左右,柱子頂部向下有三十公分寬的鏤空圖案,床的正面,兩頭有四十公分寬、兩米高的鏤空圖案,圖案全為花鳥造型,床的頭尾和裡邊有五十公分高的圍欄,欄板上面分佈著五幅木雕畫,這種老式紅木傢俱,在文革之後已經不多見了。
歐陽平和郭老發現的疑點就在這張床上,一共有三個地方。
第一個地方在床頭的一幅畫上面,有一個不甚明顯的三指劃痕,畫面上的油漆被劃了三道深淺不一的溝,中間一道比較深一些。
「死者右手的中指指甲是裂開的。「郭老道。
「郭老,您再看這裡——「
歐陽平將手電筒的光柱落在在剛才那幅畫上,光柱所照之處,有一抹發亮的痕跡,郭老用鑷子夾了一小團棉球,輕輕地蘸了一下,看了看,聞了聞:「歐陽,是血。」
「這應該是死者在掙扎的過程中留下來的。」歐陽平在床單上面沒有找到任何疑點,床單的顏色是黑紅相間的方格子,紅方格子裡面還繡上了黃色的梅花,床單比較新;一床絲綢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的,歐陽平打開被子,被面是一幅牡丹圖,質地是絲綢的,被裡子和普通人家不一樣,普通人家的被裡子都是白顏色的紗布,這床被的被裡子也是絲織品,顏色是淺紅色,上面用金黃色的線繡成了一個個方格子,歐陽隊長在上面聞了聞,糟糕的是,酒氣特別重,酒精的味道掩蓋了所有的氣味。
歐陽隊長用手電筒仔細檢查。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歐陽終於有了非常重要的發現:「郭老,您看這裡——」歐陽把被子舉起來,用電筒傾斜著照在被裡子上,「郭老,您看見了嗎?」
「我看見了——看見了!?
「隊長,你們看見什麼了?」陳傑放下手中的相機走了過來,「在哪?『光當』」陳傑無意之中腳尖碰到了一個東西。
三個人循聲看去,陳傑碰到的東西是一個尿壺,尿壺被踢翻了,裡面的尿液全部潑了出來,這下好了,屋子裡面除了酒精的氣味外,又增加了一股濃烈的尿味。
陳傑用腳把尿壺往床底下踢了踢。
「等一下!」歐陽平一邊說,一邊蹲下身子把尿壺從床底下拿了出來,「你們看,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尿壺。」
「是銅的,還蠻沉的呢。」郭老抓住尿壺把試了試,「這種尿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看樣子有些年頭了,說不定還是一件古董呢。只可惜做了尿壺。」
歐陽平也拿在手上試了試,翻過來,掉過去看了看,然後把尿壺放在了床底下。
三個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被裡子上。
「在這兒。」郭老用手朝被裡子上指了指,「看見了嗎?」
「看見了。像一個『十『字』。」
陳傑說得沒錯,被子上面有一個奇怪的符號,郭老用手指輕輕地蘸了一下,白色的手套上立刻呈現出一點褐色,郭老放在鼻子上聞了一下,血腥味——顯然是用血寫的,這個奇怪的符號就是陳傑所講的「十」字,一豎寫得的特別長,上面是寫出來的,下面像是拖出來的,在「十的交界處向下兩公分處突然改變了運動的方向,向右手方向拐過去,而且顏色越來越淡,同時呈彎曲狀,就像汽車遇到緊急情況,而方向盤又失靈,駕駛員猛踩車剎,車輪在道路上留下的剎車痕跡一樣。
「這應該是死者在臨死之前留下來的,遺憾的是,他沒有來得及把這個信息寫完整。」
「怪不得報案人叫我們到現場認真的勘察。」
「報案人一定是發現了重要的疑點,他很可能知道一些內情。」郭老道。
「報案人如此謹慎,說明這個案子一定不簡單。」
「這床被子連同床單一併帶走。」
血字的顏色和被裡子的顏色幾乎一樣,如果不是極其細緻的眼睛和縝密的腦袋是很難分辨出來了,兇手做夢也不會想到,死者在這裡留下了一條十分重要的線索。郭老以前也聽到過人們對歐陽平的議論和評價,他相信馮局長的眼力,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折服這個年輕的後生。有一個詞用在這時候是再恰當不過的了。這個詞就是「後生可畏」。
正準備走出裡間的時候,歐陽平突然折回頭,朝床頭走去。
「歐陽,你有想起了什麼?」
「郭老,老陳,你們看——」歐陽平指著枕頭道。
「看什麼?」陳傑有點不解。
「照理,枕頭上面應該還有一樣東西。」
郭老明白了歐陽平的意思:「你指的是不是枕頭巾啊!」
「正是。老陳,你把莫夫人請過來。」
陳傑走出房間,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莫夫人被帶了進來。
歐陽平上前一步道:「大媽,莫掌櫃枕頭上的枕巾呢?」
「枕巾,不在嗎?」莫夫人走到床跟前,在床上找了一會,沒有找著,「奇怪啊!枕巾呢?」
「您確定有枕巾嗎?」歐陽平問。
「前幾天,我剛給他換的。」莫夫人一邊回答,一邊朝半截廚走去,打開廚門,在裡面翻了一會,從一摞衣物裡面抽出一條枕巾,「你們看,就是這樣的枕巾。」
歐陽平和郭老、陳傑對視了一下,他們的眼神裡面所透漏出來的意思,應該是:枕巾一定是被兇手用來擦拭血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