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月十六日,早上八點鐘,歐陽平、陳傑、李文化和徐海初在鎮公所對面的大照壁下會合,鎮公所在金湯街的西頭,門牌號是四百零六號。
響水橋在小鎮的最西頭,這裡地處離子山下,響水河由西向東,流經響水橋,向北繞過南門鎮,在南門鎮的東邊和大滁河匯合以後,注入長江。所謂離子山,有這麼一個傳說,現在的離子山包括南山和北山,在南山和北山之間有一條河谷,此「河」就是響水河;傳說中的「離子山」原來叫「抱子山」。兩座山連在一起,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形狀就像一位年輕的母親抱著孩子餵奶,此母原為玉宮仙女,私下凡間,嫁給了一個彈棉花的後生,產下一子,玉帝震怒,命天兵下凡,要將母親押回天庭,可是母親誓死不願和骨肉分離,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兒子,就是不鬆手,玉帝就將母親和兒子變成了兩座山,並且命誇蛾氏二子將兩座山搬開,並在兩座山之間開了一條河,從此以後,母子倆只能隔河相望。「離子山」由此而得名。
走過響水橋,四個人在右手一戶人家的院子門口停了下來,正準備敲院門,徐海初看到不遠處坐著一位賣瓜子和五香豆的老太太,便走了過去,也好,先問一下再說。
「老媽媽,請問,這戶人家是不是姓陶啊?」
老人家抬頭看了看徐海初:「這是我家。」
「請問老人家,您家姓陶嗎?」
「我家不姓陶,我家姓王。」
「這裡以前不是住過一戶陶姓人家嗎?」
「早搬走了——搬走十幾年了。」
「請問老人家,他家搬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我們是聽鄰居老高說的。」
徐海初從褲子口袋裡陶出皮夾子,拿出一塊錢:「老人家。您這個茴香豆蠻香的嗎。給我們拿四袋。」
老人拿了四袋茴香豆遞給徐海初,然後找了八毛錢給徐海初。
徐海初打開紙包,捏了一顆茴香豆扔進嘴裡:「嗯,真香,老人家,您能不能帶我們去見見那位姓高的鄰居啊?」
「你們在這裡等一下。」老太太朝隔壁一戶人家跑去,接著就是敲門,不一會,門開了,走出來一個老頭,老太太和老頭嘀咕了幾句。就把老頭帶了過來。
「他高大伯,你跟他們說說吧。」
「你們打聽的這個姓陶的人家,在十八年前就搬走了。」
「搬走了?」徐海初道。
「是啊!就是陶師傅在吳公祠吊死的那一年。」
「那麼,老人家,您能不能告訴我們,陶師傅在家裡面和他老伴的關係怎麼樣?在死之前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比如說吵架什麼的。」歐陽平問道。
「吵架?這不可能,他們夫妻兩人從來不吵架,你們不知道,這陶師傅為人老師厚道,在這條街上,從來沒有跟人家紅過臉。」
「那麼,陶師傅在吳公祠上吊自殺,陶家人就沒有找學校討什麼說法嗎?」
「怎麼沒去啊!學校給了幾百塊錢,派出所的人說陶師傅確實是自殺,陶家的人也就不了了之了,沒有多久就搬走了。」
「他家搬到哪兒去了?」
「陶嫂子帶著兩個孩子說走就走了,也沒有跟我們打招呼,搬到哪兒,我們一點都不知道。」
「那麼,會不會有人知道?」
「不知道。」
「陶家在鎮上或者附近有沒有什麼親戚?」
「不知道。」
線索在這裡中斷了。雖然沒有找到陶師傅家的去向,但從神仙堂和響水橋瞭解到的情況來看,陶師傅之死的疑點在逐步上升。在返回的路上,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進行了比較深入的分析,歸納起來有兩點:
第一,如果陶師傅確為自殺,那麼,一定和家裡人無涉,這裡面至少有兩個方面的理由,一是從神仙堂和響水橋得到的信息看,陶師傅的家庭和生活沒有一絲一毫導致他自殺的理由,他的生活應該是比較平靜的,而且可以說是比較愜意的,每天中午喝二三兩酒,然後到澡堂裡面泡泡澡、睡睡覺,這種按部就班的、有規律的生活,就能說明一切。
第二,如果他的自殺和家庭有關,那他自殺的地點,就不應該是吳公祠,而是在家裡面,自殺是什麼——或者說人為什麼要自殺呢,自殺是對未來的恐懼,倘若韓老師是自殺的話,那麼,他就屬於這一類;自殺也是對現實的絕望,倘若陶師傅是自殺的話,那他就屬於這一類,他要用死來吐露心中的怨氣和憤懣,以表明他對家庭或者家庭裡的某一個成員的決絕的態度,陶師傅是死在吳公祠的,看來他不是表明和家庭的決絕的態度,那麼他是要表明對吳公祠的決絕態度嗎?也找不到這樣的依據來支撐這種說法,陶師傅只是一個工友,和吳公祠小學裡面的其他人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為人又很老實厚道,平時幹一些能多也能少的雜務,不可能和別人產生利害衝突。也就是說,陶師傅死得莫名其妙,從刑偵學的角度來說是「死因不明」。據於這種考慮,歐陽平決定派李文化在吳公祠附近進行外圍的調查,希望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當然,要請徐老師他們從旁協助。
歐陽平和陳傑、李文化、徐海初繞道後街,路過吳公祠小學,最後在神仙堂門前分了手。
徐海初他們穿過劉家巷,在茶水爐跟前拐向西,快走到吳家大院門口的時候,遠遠地看到皇甫文華和劉小萌正在麵條店旁邊的茶水爐打水。徐海初把腦門一拍:「走,我們到辜家茶水爐去看看。」
李文化立即就明白了徐海初的意思。
三個人掉頭向辜家茶水爐走去,劉家巷巷口的茶水爐就是辜家茶水爐:「吳公祠小學所用的開水都是在辜家打的,我們不妨去碰碰運氣。」
話在嘴邊說著,腳已經走到了辜記茶水爐,時間是上午九點多鐘,這時候,衝開水的人比較少。
「辜師傅,新年好啊!」徐海初大聲道。
辜師傅待徐海初走到跟前才認出徐海初來,他把架在鼻樑上面的老花鏡往上推了推:「是徐老師啊!學校開學還有些日子,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辜師傅,我過年沒有回老家。」
「徐老師,有些日子沒有看見你了。」
「我們幾個人都搬到吳家大院去了。」
「我說呢,原來是這麼回事。」
「您老身子骨還是這麼結實。」
「不行囉,人一老,就不中用囉。難為你還記掛著我。」
「辜師傅,我們想向您老打聽一件事情。」
「說吧!什麼事情。」
「辜師傅,您還記得十幾年前在吳公祠小學做工的那個陶師傅嗎?就是後來在福音堂上吊的那個陶師傅。」
「怎麼不記得,他還是我老伴的一個遠房親戚呢。」
徐海初他們三個人彼此望了望,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李文化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包香煙,從裡面抽出四支:「老人家,您抽煙。」
老人接過香煙,徐海初趕忙給他點著了,同時點著了李文化和陳傑的香煙,最後點著了自己的香煙。
「陶師傅是您老的親戚?」
「是啊!他在吳公祠的差事還是我給他介紹的呢。」
這真是豆子掉在蠟燭上——巧了。李文化喜出望外:「老人家,請您跟我們說說,好嗎?」
「來,進來,到裡面坐下來說。」老人到裡屋搬了一條長板凳,徐海初他們坐了下來,老人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記得是剛解放那一年,陶老表來找我,讓我看看鎮上有沒有差事做,他原來住在鄉下——他是花旗營人,吳校長——不是現在這個吳校長,是現在這個吳校長他爹,他經常到我這兒來沖水,我也就隨口問了一句,沒有想到,吳公祠學校正好缺一個打雜的校工,我就把陶老表介紹去了,他人既實在,又勤快。老吳校長非常滿意。沒想到……」老人家說到這裡打住了。
「老人家,您剛才說,他是花旗營的人,照理,他應該住在吳公祠囉。」李文化道。
「是啊!頭兩年,他是住在學校裡面,後來在響水橋租了兩間房子,就把老婆孩子接到鎮上來住了。「
「他有幾個孩子?」
「前後生養了三個,中間一個是丫頭。」
「夫妻感情如何呢?」
「他老婆很賢惠,老表對她是百依百順,夫妻感情非常好,從來沒有吵過架。」
「那麼,對於陶師傅的自殺,您和他老婆,當時是怎麼想的呢?有沒有發現什麼蹊蹺之處呢?」
「不瞞你們說,這件事情,到現在我都沒有想明白,確實很蹊蹺,好端端的一個人,沒來由的就上吊死了。」
「老人家,他在死之前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什麼都沒有說,死的那天早上還在我這裡沖了兩瓶水,他每天要到我這兒沖兩次水,對了,他中午喝酒,下午就要喝茶,早上衝一次,晚上衝一次晚上擦擦身子。早晨沖水的時候,他還有說有笑的。」
「老人家,您是說,陶師傅死的時間是在夏天?」
「對啊!就是在夏天,我記得好像是學校快放暑假的時候,天剛熱。」
「老人家,您能不能把當時的情況跟我們說一說,說的越詳細越好。」李文化又遞給老人一支香煙。
「徐老師,他們是……?」老人這時候才意識到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談話。
「辜師傅,他們是公安局的同志,這位姓陳。這位姓李,他們是想瞭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聽了徐海初的話以後,老人的表情顯得嚴肅、凝重了許多:「原來是這樣。當時,吳校長——就是現在的吳校長,他派人來喊我,叫我趕快到學校去一下,我到福音堂的時候,老表的屍體已經放在門板上了,派出所的同志在驗屍,旁邊圍了一大群人,一個老師告訴我,有兩個學生把一張壞桌子抬到福音堂,學校裡面在放假前都是這樣,放假之前要把一些已經壞的桌椅板凳搬到福音堂去,暑假裡面,陶老表會將這些桌凳修好,開學的時候就可以用了。兩個男同學一進福音堂的門就發現陶老表吊在天花板下面的橫樑上,便跑去喊老師,老師喊校長,校長報了案。」
「那麼,您當時有沒有仔細地看過陶師傅的身體?」
「派出所的人看了,其他人沒法靠近。」
「陶師傅安葬的時候,您在不在場?」
「我在場。」
「那麼,在入殮、穿衣服的時候,您和他家裡面的人有沒有仔細查過陶師傅的身體呢?」
「這要問他家裡面的人才知道。」
「老人家,他家現在何處?」
「出事後不久就搬回到花旗營去了。」
「現在他家還住在花旗營嗎?」
「還住在那裡。」
「老人家,您能不能跟我們走一趟。」
「行啊!」
「太好了,老人家,謝謝您啊!」
「謝什麼,好歹我們也是親戚。」
李文化他們告別了辜師傅,穿過劉家巷,直奔鎮派出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