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開進鎮公安分局大院的時候,時間是七點四十五分。歐陽平決定吃過晚飯以後,連夜突審劉老四。
歐陽平讓食堂的師傅再加幾個菜,並吩咐李文化到菜市口的魯家滷菜店買兩斤豬頭肉和半隻鹽水鴨,順便帶一瓶低度酒。因為今天來了客人,如果是平時,隨便吃一點就對付過去了。
陳傑把李文化攔住了:「歐陽科長,酒——就免了吧,晚上還有工作。」
歐陽平一想,也對。但一定要多買幾包香煙,還要好一點的。歐陽平覺得陳傑很合他的脾氣。
審訊的地點設在審訊室,審訊室在分局大院西院第二排小樓下面最西邊的一間房子裡面。鎮公安分局一共有兩個院落,東院和西院,東院是辦公區,西院的大部分是關押區,連接東西院的是一個圓門,這兩個院子過去曾經是兩個大戶人家,後來改成了鎮公所,再後來,就變成了公安局。西院共有三進,全是兩層小樓。樓與樓之間是天井,靠院牆兩邊有走廊相通。
參加審訊的有歐陽平、李文化、陳傑和左向東。歐陽平坐在中間,陳傑坐在左邊,李文化坐在右邊。左向東坐在側面。
歐陽平負責訊問,李文化負責記錄。在李文化和陳傑面前的桌子上各放著一包大前門牌香煙。室內光線昏暗,一盞日光燈懸在天花板上。左向東不抽煙,歐陽平總算找到了知音。
劉老四坐在一個方凳上,在劉老四和歐陽平他們之間隔著一個鐵柵欄,鐵柵欄裡面有一個小鐵門,現在是鎖著的。離開食堂的時候,歐陽平吩咐李文化給劉老四帶了一盒飯菜,當歐陽平他們走進審訊室的時候,劉老四那雙小眼睛在他們三個人的臉上轉了轉,最後落在李文化的手中的飯盒上。
李文化通過鐵柵欄的縫隙把飯盒遞了進去,劉老四用雙手接過飯盒和筷子,用眼睛望著歐陽平。
歐陽平說了一句「吃吧。」
案子歸案子,吃飯歸吃飯。
之後,劉老四便打開飯盒吃了起來,大概是吃得太猛,噎住了,乾咳了十幾聲,臉憋得通紅。
李文化從牆角裡面拿出一個熱水瓶和茶杯倒了半杯水,遞給劉老四。
劉老四接過茶杯,李文化剛想說,水很燙,要等一下,水已經進了劉老四的嘴巴,不過,立馬又被吐了出來。
劉老四活了七十歲,這種吃飯的方式恐怕還是第一次,恐怕只有在這一次,他才真正吃出了飯菜的味道。
歐陽平在耐心的等待著,李文化和陳傑在吞雲吐霧。左向東靜靜地觀察著劉老四。
劉老四將飯盒裡面的東西吃了個精光,一杯水也喝了個底朝天。他一邊用軍大衣的衣袖抹抹嘴巴,一邊打著飽嗝。大概是心中膽怯,飽嗝打得不是很充分,聲音沒有完全發出來。
「吃飽了嗎?」
劉老四點點頭。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歐陽平道,顯得非常有耐心。
劉老四坐直了身子,同時又點了一下頭,這時候,我們終於看清他的模樣:臉就像是用麵團捏的,而且是隨手而捏的,無論是臉型還是五官,都不怎麼對稱,因為臉是不規則的,所以,五官沒有一個是受中軸線控制的,或者說中軸線反而受到了五官的制約,不得已改變了直線的特性,儘管如此,這張臉還是挺有內涵的,眼睛雖小,卻很有神,有神就有神在他那兩顆像黑豆似的小眼珠上,小黑豆在三角形的眼眶裡面或上或下,或左或右。鼻子不大,但線條卻很分富,兩個鼻孔藏在像鷹喙一樣的鼻尖下面。
「報上你的姓名。」
「劉老四。」
「請說出你戶口本上的姓名。」
「戶口本上面的姓名叫劉子季。」
「什麼』『zi』,什麼『ji』?」
「『zi』是子丑寅卯的『子』,『ji』是伯仲叔季的『季』,季節的『季』。」
歐陽平和陳傑、李文化對視了一下,意思大概是:這個劉老四看樣子還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呢,家庭背景不一般,文化水平蠻高的呢。最起碼是起名字的人的水平不低。
「年齡?」
「虛度七十。」
「職業?」
「種菜。」
「種菜之前呢?」
「種菜之前沒有事做。」劉老四顯然不想讓歐陽平撥弄他這堆灰糞,因為,在他這堆灰糞裡面藏著一些不可示人的東西。
「劉子季,你的籍貫在哪裡?」
劉老四的那兩顆小眼睛在眼眶裡面轉了一下,雖然眼眶很小,但在燈光下面還是能很清晰的看到眼球的運動狀態的:「河北燕山。」
「在河北燕山之前呢?」
劉老四的眼睛在歐陽平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姓歐的會知道這麼多:「河——河南——河南洛陽。」
「你在河北燕山和河南洛陽的時候,以何為業?」
這個問題問得很有份量,不然,劉老四的兩個眼球不會朝上跳兩下:「沒有幹什麼,也就是做一點小生意,跑一點小買賣。」
「是什麼樣的小生意和小買賣呢?」
「也就是挑個擔子走村穿寨,買一點針頭線老什麼的。」劉老四是避重就輕,藏頭露尾。
「我看挑擔子走村串戶只是一個幌子,你所說的小生意恐怕是和死人有關的生意,你所說的小買賣可能就是出手一些死人用過的東西吧?」
這一次,劉老四的兩個眼球跳了好幾下:「這……」。劉老四的舌頭好像不怎麼聽使喚了。
「劉子季,我們希望你不要再兜圈子了,我們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劉老四的上眼皮耷拉了下來,蓋住了他那雙小眼睛:「我過去幹的那檔子事情,難於啟齒。但凡有一點出路,誰願意幹這種整天和鬼打交道的事情呢?」
「盜墓這一行,你是跟誰學的?」
「跟俺爹學的。」
「為什麼會跑到南方來?」
「混不下去了,所以……」
「劉子季,我問你,你女兒桃花是這麼瘋掉的?」
「這……「
「我再問你,你女婿鄭小勇究竟到哪裡去了?」
劉老四勉強抬起頭來看了看歐陽平和李文化,還有陳傑,他是想在他們的臉上和眼神裡面找到答案。
「劉子季,你不要抱任何幻想,我老實告訴你吧,你的女兒桃花的瘋病已經被我們醫治好了,你知道鄭小勇現在在哪裡嗎?讓我來告訴你,我們在小鬼巷177號前院的水井裡面撈上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就是你的女婿鄭小勇。在他的身生綁了三道鐵絲,還有四塊城牆磚,你要不要跟我們去看一看?其實,你心裡面知道鄭小勇在哪裡。」
這時候,劉老四的眼睛裡面就像一個被一群叫花子洗劫過的小商舖,空空如也,兩個眼球就像剛被打劫過的店老闆一樣,癱坐在一邊,一動也不動,不過嘴巴還是要動的:「我坦白,我交代。」
「說!」
「是是是,我說,小勇是我害死的。」
歐陽平等的就是這句話,但也不完全是這一句話:「你為什麼要害死你的女婿鄭小勇?」
「他對桃花不好,他把桃花往死裡整。「
「鄭小勇為什麼對桃花不好?」
「這……」
六隻眼睛在等待劉老四的下文。
「桃花以前嫁過一個人,又不能生養,他就抓住這個把柄,隔三差四的腌臢桃花。整天騎在我們的頭上拉屎。」
「難道就是這些原因嗎?」
「是啊。」
「劉子季,十幾年前,你為什麼要跑到小鬼巷裡面來挑糞送菜,你可不是吃這種苦的人啊。」
剛才是一群叫花子洗劫了劉老四的小鋪子,現在,這群叫花子又捋走了劉老四櫃檯抽屜裡面的營業款,所以,他的眼神裡面流露出些許的絕望……
前面的問題,劉老四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回答,歐陽平的第二個問題已經接踵而至:「劉子季,慈禧太后的金手指是怎麼一回事?」歐陽平的目的是想幫助劉老四排除所有的僥倖心理。不要再癩蛤蟆墊床腿——死撐活挨
這一次,劉老四連口袋裡面的錢也被掏光了,他的眼睛裡面真的是空空如也,:「我坦白,我交代,我全交代。」
李老四會交代什麼呢,他是不是會全部交代?我們先聽聽他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