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平本來以為常有財不說實話是因為愛面子、怕惹火上身,現在看到他慌不擇時的準備把老婆送到二十幾里以外的張家堡,那就不能等閒視之了,難不成這常太太和小鬼巷177號的案子有什麼瓜葛?說不定是歪打正著亦未可知。
「二位,請跟我們走一趟吧。」歐陽平決定把常有財和常太太帶到了公安局。
但常有財卻提出了異議:「你們不是要找我老婆嗎?讓她和你們談好了,我就不奉陪了。老婆,你跟他們去吧,沒什麼好怕的,我們都是守法公民。」他說完之後就準備轉身。
「對不起。現在,我們也想找你談談。」
常有財就像太陽底下曬了一天的黃瓜——軟了
歐陽平在路上就想好,對這兩個人先來個冷處理。所以,一路上歐陽平和李文化沒有說一句話。到局裡以後,歐陽平把常有財和常太太分作兩處,先讓兩位同志照顧著,然後對李文化說:「走,我們先去解決肚子革命的問題。」
吃飯的時候,歐陽平就想好:「先找女人談」。
在歐陽平的辦公室,當歐陽平他們推門進去的時候,讓兩人沒有想到的是:常太太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我有罪,我坦白,我交待。」
這是歐陽平始料不及的,歐陽平示意李文化把常太太扶起來,李文化搬過一張椅子,讓常太太坐下。這個時候的常太太是鞦韆上面放籮筐——篩康:「我坦白,請求政府寬大處理。」常太太的語調裡面有明顯的顫音。文化大革命那會兒,被紅衛兵找上門就已經夠瞧的了,更何況是公安局的人呢。
歐陽平固有的思維方式被常太太的異常舉動所打亂,他稍作調整,決定先來個騎毛驢看唱本走著瞧。
「你說吧,只要你如實把情況說清楚,我們是會考慮的。」
「我該死,我不應該——不應該啊,全怪我太貪心啊。我不應該拿崔太太家的那個青花瓷瓶啊,你們不知道啊,自從拿了那個東西,我夜裡面就睡不著覺了,這是報應啊。」
歐陽平和李文化互相對視了一下。李文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行字:「本指望打草找蛇,不曾想意外得兔。」
「常太太,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們說說清楚。」
「我說——我說,這件事在我心裡已經憋了十年。十年前,我和王太太——她姓崔,叫崔金蓮,我們是在唱京劇的時候認識的,她住在小鬼巷177號。經常喊我到她家去唱戲,她家那個院子很安靜,沒有人打擾。她家的長條几上放著幾個花瓶,其中有一個花瓶非常好看,上面有七個小孩,胖乎乎的,很有趣,我回家後,就跟我們家有財說了,他很吃驚,說那可不是一般的東西,我們家有財懂這個。」
「別停下來。」
「第二天,他就和我一起去拜訪崔金蓮。回來後,他跟我說,沒錯,那不是普通的花瓶,那是大請乾隆年制的青花瓷,上面是「吉祥如意圖」。這可是他爺爺和父親一輩子想見都見不著的寶貝,他家祖上是做古懂生意的。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們倆就把魂丟在了小鬼巷177號。後來,崔金蓮跟她丈夫關係不好……」
總算說到崔金蓮的丈夫了。
「為什麼不好?」
「她喜歡和男人說話。」在東門鎮,女人「和男人說話」就是和男人勾勾搭搭。
「接著講。」
「她丈夫隔三差四的出去喝酒,經常夜不歸宿,有一天,我們總算等到一個機會了:崔金蓮提出讓我陪她睡覺,小鬼巷不是經常鬧鬼嗎?半夜裡,我乘崔金蓮睡著了,就壯著膽子爬起來,用外套裹了青花瓷瓶,開了院門,把瓶子交給等在院門外的有財,然後關上院門。都怪我一時糊塗,我就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同志,該說的我全說了。」
「後來呢,王家沒有發現嗎?」
「崔金蓮當時並沒有發現。第二天早上,她丈夫回來了,發現花瓶沒有了,問花瓶到哪兒去了,金蓮正憋著一肚子氣,兩個人吵了起來,還動了手。我上去想把兩人勸開,結果被他丈夫好一頓搶白。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離開了她家。聽金蓮說,他丈夫報了案,公安局來了一個人,問了一些情況就走了。回家後,我就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現在想想,真是不值啊!」
「後來呢?」歐陽平是想知道崔金蓮丈夫的去向,至於那個青花瓷瓶,在那個動盪的年月,誰會和一個花瓶較上勁呢?歐陽平的家裡面不就曾經把幾幅古畫當作廢紙糊窗戶了嗎?母親不是曾經用切菜刀將一套紅木傢俱上的圖案都砍掉了嗎?文化大革命,那些古懂文物,能不給人招來禍事已是萬幸,如果有誰因為收藏了這些東西而成了暴發戶,那一定是在睡夢之中,除非是那些心懷叵測、明瞭就裡、先知先覺的人。
「後來,我就再也沒有到小鬼巷去過,小崔到我這兒來過幾次。後來她搬走了。」
「搬到那裡去了?」
「她搬家前一天到我家來,說她要搬走了。我問她為什麼要搬走,她說,小鬼巷她一天都不想住了。這我知道:巷子裡的人經常在後面指指點點的。」
「她丈夫那個不行——就是房事不行。她一直在鬧離婚。」
「他們有孩子嗎?」
「有一個男孩。」
「她丈夫不是不行嗎?」
「這……」
「沒關係,你說。」
「這件事,她只跟我一個人說過。」
「你儘管說,我們會保密的。」
「這個男孩是她和以前那個相好生的,她丈夫一直蒙在鼓裡,結婚以後,小崔和那個相好的一直藕斷絲連。」
「接著說。」
「同志,我前面說到那兒了?」
「說到崔金蓮和她丈夫鬧離婚,她丈夫性功能有問題。」李文化提醒道。
「那個不行也就算了,湊乎著過唄,可是,他丈夫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吵,還動手打人。實在過不下去了,她就和王一齋——對了,我想起來了,她丈夫叫王一齋——打了離婚。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家裡沒了男人,那小鬼巷偏偏不乾淨,左鄰右舍又指指點點,所以搬走了。
這個情況和歐陽平他們剛開始的預期大相逕庭,劉奶奶所說的王家男人突然不見了,在這裡找到了答案。這說明崔金蓮的丈夫和177號院子的井中案沒有關係。這同時也意味著案件的線索就此中斷。儘管如此,歐陽平覺得還是應該把眼前這攤事搞明白再說。
「常太太,你知道這崔金蓮搬到哪兒去了嗎?」
「搬到南門鎮去了,住哪兒不知道,只聽說她在南門鎮百貨公司南門市部站櫃檯。」
歐陽平和李文化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結束了談話。
後來李文化和小曹到南門鎮找到了崔金蓮,得知她的前夫王一齋離婚後回到了安徽蕪湖湖中區,沒有多久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經過與當地派出所聯繫,確有此人。至於那個青花瓷瓶,歐陽瓶讓李文化歸還給了崔金蓮,但沒有說是怎麼找到的——這是常太太一再懇求的。常有財夫婦被免於處罰,因為他們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