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興面色蒼白地僵在原地，手指毫無知覺地蜷縮起來，無力地垂在身側，腦中白茫茫的一片混亂。
片刻，耳邊「嗡嗡」的響動突然安靜下來，再轉過身，便只看到隨風擺動的門，在雨中來來回回地碰撞著牆壁，發出令人頭疼的「砰砰」聲。
她走了……
心中頓時一陣空落落的感覺，聶興回過頭，黯然的雙眸掃過桌面。剛剛喝過的檸檬水還靜靜地立在上面，透明的玻璃杯上印有他的唇痕，摸上去甚至還殘留點點餘溫。
纖長的手指輕輕端起杯子，一仰頭，那半杯半透明的液體便順著喉嚨淌下，冰涼的感覺一路流向胃裡。只是，口中的滋味，卻由方纔的酸甜變得苦澀。
大雨連綿地下了一個下午。
深夜。
沖刷得十分乾淨的街道上，映出零星的暗黃色路燈，路邊各式各樣的霓虹燈在繚繞的霧氣中愈顯刺目。大雨傾盆的道路上，一個人踉踉蹌蹌，走得十分艱難。
大雨澆透了他的衣服，濕噠噠地黏在皮膚上。黑亮的頭髮服帖地粘在臉頰，雨水順著髮梢一滴一滴地淌下來。腳下，名貴的黑色皮鞋早已沾染了許多污泥，那樣子狼狽而可笑。
黑暗中，聶興倔強地挺直背脊，盡量走得穩些，卻又敵不過風雨的阻力，搖搖晃晃地走在機動車道的正中間。
細細密密的雨絲中，偶爾有過往的車主搖下窗子大聲咒罵，或是毫不客氣地按下刺耳的鳴笛。但是，不管怎樣，他都雷打不動般地倔強地走在道路中間。
走到家裡，已是半夜兩點。當門被輕輕敲響的時候，彼得滿臉慌張地探出頭來，看到聶興狼狽的樣子，驚愕得睜大了眼睛，眼中寫滿擔憂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少爺！」
他驚慌地喚了一聲，將聶興從恍惚中驚醒。抬起頭，望著彼得焦慮的神情，聶興板起面孔，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只僵硬道：「沒事！」
說完，他闊步走進屋子。衣服上浸透的雨水隨著腳步流下，鞋底的污泥黏在名貴的地板上，留下一個個狼狽不堪的鞋印。
「少爺，您去了哪裡？」
臨走時他擔憂地問了一遍，少爺卻只敷衍道去見一個很重要的客戶，並未提及細節。後來他仔細詢問了家裡的保姆，這才知道見客戶只是托辭，而擔心那個丫頭才是事實。
「不必過問。」聶興冰冷地瞇起眼睛，視線筆直地打在地板的腳印上。全然沒有了方才狼狽的模樣，霎時間換了個人般，週身散發出高貴而冰冷的味道。
彼得想繼續問話，見聶興如此模樣，心知他心情不好，便只得怏怏噤聲。對一旁呆立地僕人使了個眼色，轉眼，柔軟的乾毛巾便遞入手中。
「少爺，您先洗個澡，等下還有重要事宜需要商量。」他恭敬地彎著身子，禮貌道。
「重要事宜？」聶興挑眉，擦拭頭髮的手漸漸停下，轉而望向他，「我只走了幾個小時而已，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是藍寧公司。」彼得解釋道，「藍寧公司派人送來文案。」
藍寧……
這兩個字如同細針狠狠地刺痛了聶興的神經，他反射般猛地彈起身子，雙手用力握緊沙發的扶手，指甲深深插入。
在他眼中，藍寧便是孟家軒。如果藍寧公司派人來求他，無論會獲得多麼大的利益，他都絕對不會同意。
「扔掉！」瞇起眼睛，聶興冰冷地扔下這兩個字，起身想要離開。
一旁的彼得卻固執地跟在身後，繼續勸導：「藍寧想要和我們公司聯合舉辦一次『明星秀』活動。據我調查，這個活動利益大，而且風險小，絕對是盈利項目……」
「沒聽到我的說的話嗎？扔掉！」狠狠打斷彼得的話，聶興不回頭地走向浴室，「砰」地一聲將門帶上。
客廳裡，彼得若有所思地僵立片刻，良久，不由得輕歎口氣。
如果放棄這次的項目，不知道藍寧會不會選擇其他公司聯合？到時候，天星龍頭老大的地位，說不定會受到影響啊。
***
清晨，沖刷了一個晚上的大地綠意盎然，炫耀著它煥然一新的清新樣貌。
一縷陽光從明淨的窗子斜射進來，安靜地照在臥室的大床上。
「我回來了！」
一聲刺耳的招呼從門口傳來，驚醒了正在床邊支住下巴打瞌睡的莫菲菲，「撲通」一聲摔進軟軟的被子裡。她後知後覺地爬起來，半睜著眼睛，茫然問：「誰啊？這麼大動靜？」
「啊——！！」
還未等她睜開眼睛，一聲分貝數極高的尖叫自公寓中傳出，驚飛了落滿屋脊的麻雀，「呼啦啦」地一陣，拍著翅膀飛走了。
「有女人！」孟婷嬌驚嚇般地大叫起來，手指顫抖地指向床邊。她不過昨天一個晚上沒回家，老哥居然就迫不及待地帶了女人回來！真是太太太過分了！
「婷婷！」見孟婷嬌如此模樣，莫菲菲賭氣地白了她一眼。這麼久沒見面，她的性格不光開放了不少，還火爆了許多啊，儼然多了一份大姐頭的氣勢。
嘴角抽搐數下，莫菲菲慢悠悠地站起身，看怪物似的打量她：「你近視眼還沒治好啊？怎麼不帶隱形？」
孟婷嬌一聽，這聲音熟悉啊，趕忙誇張地擦擦眼睛，瞪大了眼眶看著她。良久，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怎麼是你啊？」
說著，把包包撇到一邊，順勢將自己扔進沙發，擺大字狀，優哉游哉地仰著頭，懶懶道：「還以為我哥想明白了，帶了女人回家呢？鬧了半天是你啊……」
「什麼意思？」莫菲菲撓頭。孟婷嬌現在說話越來越有范了，都到了聽不懂的級別。
「他從來不帶女人回家的……」孟婷嬌一邊揪起茶几上的一顆葡萄，一邊慢悠悠地扔進口中。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匆匆補充了一句，「除了你！」
莫菲菲默然，尷尬地咬住唇角，低下頭，半晌，終於憋出一句話。
「你還在恨我對嗎？」
孟婷嬌拿葡萄的手指停住，靜默良久，突然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無所謂道：「說什麼呀？恨不恨的……」
莫菲菲苦笑。她就知道，孟婷嬌一定還因為當初的事情心存芥蒂。不過，那時候就是她的錯，對此，她毫無抱怨的理由。
「恨我可以說出來，」她笑，抬起眼睛看她，「畢竟，當初是我無緣無故地傷害了你哥哥……我該死……」
孟婷嬌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吃葡萄，嘴巴誇張地一開一合。距離很近，莫菲菲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高中時代的乖乖女，沒想到也有喝花酒的那一天。
「你的確該死……」
躺進沙發，孟婷嬌突然安靜地來了一句。她仰起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天花板，慢吞吞地說：「當時我真是恨死你了……把我哥害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那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不該死誰該死？」
她說得輕鬆，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可是莫菲菲聽出來了，這句話壓抑在心底已經許久。而今，她終於釋然地說了出來。
「你走以後，我哥不吃不睡，持續了六天……眼睛都成熊貓了，還是一勁兒地往你家跑……我跟他說你不會回來，他偏不聽，一天幾次地坐在台階上等，啥都不干……」說著，她的眼前突然升騰起淡淡的霧氣，苦笑了下，孟婷嬌摸摸鼻子，繼續，「不過還好，後來慢慢兒緩過來了。」
「哦。」莫菲菲輕應了一聲，忽然覺得氣氛沉悶無比，便故作隨意地抬頭打量周圍的裝扮，寒暄道，「伯母怎麼不在呢？」
「死了。」孟婷嬌答得乾脆，聽到莫菲菲耳中卻狠狠紮了一下。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問：「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
「一年。」她淡淡地回答，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漠然地從包裡掏出一支煙，慢慢點燃，呼出一團白白的煙，歎氣道，「我哥因為你倆分手那時候的絕食落下了病根，一難過就不舒服，總是咳嗽。我媽去世那段時間，鄰居大半夜地敲我家門。」
「為什麼？」莫菲菲愕然。
「你很笨啊。」孟婷嬌毫不留情地瞪她一眼，瞥了眼床上熟睡的孟家軒，突然又慌張地滅了煙，「瞧我都忘了，不該抽煙的。」
冒煙的煙頭在煙灰缸中漸漸熄滅，莫菲菲凝神，看著那靜默的半截香煙，突然覺得身邊的人陌生得可怕。孟婷嬌從來不抽煙的，在她的印象裡，這樣聽話的女孩子無論如何不該沾染如此惡劣的習慣。
「你哥不管你？」
孟婷嬌知道她問的是抽煙的事，笑吟吟端著煙灰缸出了臥室，大老遠地隔著牆壁對她說：「管，怎麼不管？我一開始不聽，但後來還是妥協了。誰叫他病號，犯下咳嗽的毛病？受不了煙味，不敢當著面抽。」
「你變化很大。」莫菲菲微笑著遠遠看著她走進臥室，將一杯白開水放在茶几上，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孟婷嬌回以笑容，挨著她坐下。兩人都是靜靜地不說話，四隻眼睛卻齊刷刷地看向床上熟睡的孟家軒。見他不滿地皺了下眉，莫菲菲回過頭擺出安靜的手勢，又指了指客廳，輕語道：「咱倆去那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