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姐姐就送到這兒好了,外頭風大,姐姐回去吧!」
宮道上,拐彎處轉出兩個宮裝錦繡的年輕女子,我慌忙閃身避於一株芙蓉之後,阿綢亦跟著我閃躲。我怎會聽錯?分明是西寧懷詩的聲音。
「好,那我就不遠送了!」似乎是上官蓉兒的聲音。呵,是的,此處正是香露宮,怎忘了呢?上官蓉兒已冊封為貴妃,理當入主香露宮。
「姐姐生得極美,只怕年來姐姐聖寵最隆呢!今晚上呀,陛下定會前來香露宮,在此恭喜姐姐咯!」西寧懷詩靈媚笑道,接著輕歎一聲,「如今皇后身子不便,姐姐正好獨邀聖寵,指不定不久之後陛下又要新添皇嗣呢!」
「盡會瞎說!」上官蓉兒輕笑道,「妹妹錦心繡口,陛下也喜歡得緊吶。」
我驀然一怔:身子不便?為何我身子不便?莫非我身染惡疾?
「陛下為何不立姐姐為後呢?我覺得呢,皇后該是姐姐才是。」西寧懷詩盈盈笑道,語氣似微有不滿,「滿朝文武奏請陛下冊立姐姐為後,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
「奴婢聽一個御前伺候的公公說,有一次,陛下對流澈大人說起這事兒。陛下言外之意是:端木皇后與前朝太祖端敬皇后非常神似,鑒於端木氏女子數百年來的清譽與威望,陛下才會立她為後的。」
「胡說!坊間傳言端木皇后乃妖後,還有什麼清譽與威望?」西寧懷宇叱喝道。
「奴婢也不知……哦,對了,奴婢還聽聞,前朝皇太后遺詔乃端木皇后矯詔,為了當上新朝皇后,端木皇后便以遺詔威脅陛下,交換皇后印璽。」
驚雷滾過天邊,貫徹心間。
那份遺詔,的確是我矯詔,只有流澈淨知道,連阿綢阿緞也不知。如何流傳出去的?滿朝大臣都無法辨認真偽,宮人又怎會曉得?若他不說,宮人如何知道實為矯詔?究竟是怎麼回事?
竟然演變成一樁齷齪的交易!
完全懵了……究竟哪個是真相?連我自己都無法辨清……
唇角緩緩展開,我笑得無比淒涼……幾個窈窕女子在我眼前晃過,銀鈴似的笑聲彷彿催命符緊迫著我……我緩緩邁步,雙腿僵硬得無法支撐虛弱的身子,阿綢扶住我,關切道:「奴婢扶娘娘回宮吧,天色暗了!」
我撇開她,往前走去,平靜道:「你先回去,我一個人走走!」
阿綢跟上來,急道:「娘娘,她們所說皆是無稽之談,娘娘勿聽呀……」
我驟然頓住身子,轉身,眸子噴出火光,厲吼道:「不要跟著我!」
我從未如此震怒,阿綢呆呆的震懾住了,咬唇擔憂的看著我,卻不敢再跟著我。
我不知要往哪裡走,走到哪兒便是哪兒。這個繁華的九重宮闕,一片荒蕪。一夜之間,冬日的冷風呼呼而來,冷了玉階,冷了湖水,冷了手足,冷了心間……每一聲呼嘯,皆是天空的吶喊,亦是心靈的哭泣……
面熟的內監宮娥一一掠過眼前,我漫無目的的朝前邁著步子,輕緩而沉重,腦子裡朦朧而空蕩,眼前似是清晰似是模糊。
冷風刮面,蕩起袍擺獵獵飄動。風沙飛揚,黃葉迴旋,越走越是荒涼,一個人影也無,只有呼呼的風聲伴我左右。
藉著微薄的天光,依稀可見此處乃一破敗的宮苑,高大的梧桐巍峨矗立,樹梢的枝葉瘋狂的叫囂著,聲響悚人。深黃闊葉飛旋而來,在我眼前緩緩飄落,淒美而悲壯。
「娘娘……」
身後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喚,嗓音悲切,依稀有些熟悉。
我轉過身,但見一個陌生的年老內監躬身站在我身後,皺紋橫陳的臉上有一橫刀疤,見之令人觸目驚心。
心底有些惴惴,我蹙眉道:「你是何人?為何在這裡?」
年老內監直視我,雙眼閃現出淚花:「娘娘真不認得老奴了嗎?老奴是張德子啊……」
我悚然一驚,似有針尖刺進指尖,疼得我嗓音發顫,威赫怒道:「胡說!你怎會是張德子?」
他哽咽道:「娘娘,老奴確是張德子,老奴之所以毀容,便是為了潛入龍城。大約半年前,老奴從地下密道潛入,秘密藏於此處偏僻的宮苑,半載以來一直尋機見娘娘一面,無奈娘娘周邊守衛嚴密,老奴無法靠近,只期盼娘娘哪一日前來此處,便是太后的造化了!」
「太后?」我微一愣神,不明白他所指何人,倏然,姑姑端雅的面容隱隱浮現,鳳眸微轉……我恍然有所了悟,卻是極其不願相信,急聲問道,「姑姑怎麼了?楓兒呢?你潛入宮中,他們現今何處?」
「娘娘,太后和陛下……早已不在人世了……」張德子聲淚俱下,哀傷的抬手抹淚。
不在人世了?死了?他在說什麼?死了?怎麼可能?他們好好的,怎麼會死?可是,若他們安然無恙,他也不會潛入龍城……我閉上眼睛,復又睜眼森然看他:「究竟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好好照顧他們嗎?」
張德子悲傷道:「老奴與太后、陛下順利出城,一路往南走,太后想要回揚州看看,就折往揚州。太后想要在揚州鄉下安頓下來,老奴不好說什麼,便隨了太后的意。無料,自出洛都,就有一批黑衣人遠遠追隨,待今歲二月,方才動手殺死太后和陛下。」
為何要等到今歲二月再下手?這不是很怪異嗎?
一陣更猛的冷風呼嘯而過,掠起梧桐黃葉漫天飛舞,掠起袍裾翻捲如翅,滿目淒迷。熱淚滑落,瞬時成冰,刺入臉膚,生硬的疼……姑姑,楓兒,我終究害了你們,我錯了,我是劊子手……
是誰?是誰要趕盡殺絕?又是誰看透我的佈局?我瑟瑟發抖,問道:「姑姑與楓兒遇害,你在哪裡?可知黑衣人何人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