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漸沉,想來已是丑時。夜風輕拂,片片飛花弄晚,河面流螢弄風,身後林梢搖曳。深宵風月,一切莫不靖好。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又怎奈歡娛漸隨流水,今夜良辰,僅僅是美景而已。
假若他不是隆慶王,我亦不是端木情,他仍然不是我的良人,今生,他都不會是我的良人。只因,早已心有所屬。
我遙望沉沉斜月,勸道:「其實,世間風華絕代的女子何其多,你何不放寬胸懷呢?相信還有比我更好的女子與隆慶王相匹配。」
隆慶王慨然道:「你說的很對,世間的女子很多,在我眼裡,她們遠遠不及眼前的一個。」他的頰邊浮現一溜兒平靜的笑意,語聲倏然平靜:「那晚,我把匕首架在你的脖頸上,你卻絲毫不懼,鎮定地與我周旋,且將錦衛軍引開,幫我脫身。知道麼?當時我已受傷,如不是你引開追兵,我根本就逃不出龍城。」
我笑道:「假如我知道你受傷了,我一定不會幫你。」
他朗聲大笑,渾厚的嗓音驚落疏淡月華、驚起棲鴉撲稜稜飛起:「在我的刀下,每個女子無不是驚駭得花容失色、抑或昏厥過去,而你,性命捏在我手裡,卻從容不懼、膽識非凡。我所見過的女子,從未有你這樣的,自那晚起,你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我對自己說,即便是窮盡一生,我也要找到你。」
一面之緣,竟給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是他的劫,還是我的劫?由他平靜說來,濃情深意自在其中,我卻無言以對。
他抓住我的小手,放在他的胸口,衣袍之下,是肌體的拂熱與一顆熱血沸騰的心砰砰地跳動:「我不求你什麼,只求你明白我這份心意……」
突然,隆慶王的手臂加大力道,猛然一扯,我便跌坐在他的胸膛,背對著他。我氣急攻心,惱怒地嗔道:「你做什麼?」
「別動!別出聲!」他緊緊勾住我的腰,雙唇輕觸我的臉腮,溫熱的氣息漸至瀰漫,撩撥著我,激起我全身的顫抖與冰涼。
隆慶王裹挾著我站起身,只覺他渾身僵硬,將我緊緊地摟在側身,一手按劍,嗓音鎮定自若:「有人來了!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唇角微勾,一抹清冷的冰笑肆意地漫開。很好!終於來了!只是不知,他們是否已經得手、太皇太后是否已經安然回府。
我伸手摟住他的腰,凝眸月色朦朧的密林,只見三個墨黑人影漸趨逼近,一股肅殺之氣狂烈地漫卷而來,凜冽至寒,秦揚河的柔波瀲灩與密林的幽深癡情掃蕩一空。
隆慶王語聲驟冷:「兄弟們,現身吧!」
登時,三個軒昂的黑影杵在眼前,與我們僅隔兩丈。朦朧月色下,三個蒙面的黑影似乎透射出一簇簇的怒火與一層層的冰氣。其中一個,眼神如驚電,狂熱地劈向我,似乎要將我焚燒成灰;又似利刃,筆直地插入我的心間,好像要將我的心劈成兩半兒。
隆慶王將我攬得更緊,沉然開口:「三位有何指教?一個個上,還是一起上?」
我悄然拔出髮髻上的銀簪,不及防地朝他的胸口猛刺,拼盡所有的氣力,一次,兩次,三次——他呆然地望著我,眸心驚詫地凝住,眉心剜刻著一道深切的紋痕。
落月流霜,風露搖情,滿江碧樹,明月瀟湘。只是一剎那,鮮血飛濺,煙柳斷腸。
呵,我發過誓,我一定會將隆慶王碎屍萬段!
在我退開之際,隆慶王眼疾手快地扣住我的肩膀,強勁的力度幾乎捏碎了我的肩骨,痛得我緊咬牙關,憤恨地瞪著他。
「阿漫——」「情兒——」兩聲驚呼同時破空而來,打碎了密林偽裝的寧靜。
呵,三個黑影,便是葉思涵、西寧懷宇與唐抒陽。表哥曾經教給我一個簡單的抓字法:自文末讀起,取句子中間與末尾各一字。今早,在送予表哥的那封書信上,我便點破:隆慶、救人。意思便是:我被隆慶王劫持,你們設法救太皇太后。
隆慶王竭力忍住心口錐心刺骨的疼痛,眸心簌簌顫抖,攏聚著不敢置信的驚痛:「為什麼?你……明明答應過我的……你當真如此恨我?」
羽白色滑絲長裙點點血珠,盛開如花,嫣紅欲滴。我撐圓眼眸,怒火灼燙著眸心,叫囂而出:「是,我恨你!我恨不得將你踹到十八層地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個趔趄,身形一晃,彷彿無法承受我施加於他的打擊;他的胸口筆直地插著我的銀簪,鮮血猶自滲出,濕透了他的黑衣、傷透了他的心;他的眼中聚集起鮮紅的血絲,痛楚地凝望著我,語聲哀淒:「你果真恨我如此!我竟然心存妄想,妄想你會原諒我……」
葉思涵朝前跨出三步,激動道:「阿漫,無需跟他廢話,讓他下令放人。」
我心氣一滯:什麼?他們沒有得手?守衛森嚴?或是沒有找到關押的營帳?
夏風撩起他鬢邊的黑髮,他驚痛的神色破碎而蒼涼,雙唇漸白:「你以為他們會得手嗎?告訴你,明日我便會下令放了你姑奶奶,你卻如此心急,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
他陡然拔出胸口的銀簪,勾住我的腰肢,將我兜轉一圈,牢牢地鎖在懷中,銀簪抵在我的咽喉處,朝他們斷然喝道:「別過來!」
三人大驚,急切地跨步而出,卻無奈地止步。
他涼悚的雙唇碰觸著我的凝腮,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側頸,低聲邪惡道:「你的姑奶奶,關押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他們怎麼可能找得到呢?」
嘶的一聲尖嘯,銀光一閃,劃亮漆黑的密林。唐抒陽手持軟劍,寒意迫人,沉然開口:「隆慶王,放了她,我可以放你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