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容嘯天猛然一僵,怯怯地看我一眼,尷尬得臉膛微白,刻意地抹開凌璇的手,壓低聲音:「找你的奶奶?太皇太后?」
凌璇臉色一暗,淒苦的痛色瀰漫在臉上,美眸中淚光爍閃,嗓音哀婉讓人生憐:「是的,難道你不願意?即便是遭遇不測,我也要找到她的屍首。」凌璇見他似乎不太願意,且尷尬、乞求地看著我,她一雙水眸倏然一凝,容色一變,淒苦道:「端木姐姐,難道你不當真不管奶奶了嗎?奶奶如此疼你,可你居然如此寡情,見死不救……說到底,她畢竟不是你的親奶奶!」
先是楚楚可憐,再是嬌氣地詰難於我,我一時怔忪,不想與她糾纏下去,也不想看她善變的華容,只於平靜的眉梢處暗藏淺淡的譏諷:「唐容大哥的意願,我自是無法左右;你問他便是,何須問我呢?」
西寧懷宇與陸舒意奇異地看著我們,尤其是凌璇,陸舒意輕輕搖頭,臉上皆是無奈。
凌萱亦是吃驚地看著她的兩個好姐姐笑裡藏刀的言笑,自是不明白我們為何變得如此陌生與疏離。她低婉道:「姐姐,我去看看葉公子。」
凌璇看著凌萱扭身跑去,深深地看我一眼,搖晃著唐容嘯天的手臂撒嬌道:「唐容哥哥,端木姐姐都答應了,你陪我去找奶奶吧。自興軍火燒行宮,我和萱兒倉惶逃出,幾日來擔驚受怕之餘,還要找尋奶奶,也不知現今奶奶身在何處,是否已經遭遇不測……」
說著,淚水滑落臉龐,梨花帶雨的容顏讓人動容;她的聲音漸次淒迷,飽含著骨肉親情的掛念與生死離別哀傷,聽之無不心生惻隱之心。
唐容嘯天似有所動,歉疚地看著我,一時之間無法做出決定:「可是,我已經答應端木小姐,要保護端木府……」
凌璇秀眉一軒,壓抑著輕快的情緒:「唐容哥哥大可放心,不是有西寧哥哥在這兒嗎?」她柔媚的眼睛瞟向西寧懷宇,嫣然一笑,「你無需擔心,是吧,西寧哥哥?」
西寧懷宇微牽眉峰,無奈地一笑:「嘯天,你就陪她找找去,早點兒回來。」
「走吧,唐容大哥。」凌璇韻致天成的臉蛋兒展開醉人的笑靨、如清晨朝花絢爛,略微挑釁地瞥我一眼,挽著唐容嘯天的手臂跨出大門。
陸舒意走過來,眉目凝重地擰著,攬住我的肩膀,溫柔道:「走吧,幾個孩子都安頓好了嗎?」
我壓抑著心中的如潮苦澀,強顏歡笑道:「我沒事,無需擔心!」
——
夜幕降臨,唐容嘯天與凌璇方才回來,自是沒有找到太皇太后,而凌璇卻容光飛揚,不再髒亂,白嫩的臉蛋兒粉紅如嬌蕊、含情如垂柳。
唐容嘯天不自在地笑著,無奈而苦澀,我似笑非笑地回以一抹冷淡的眼色,轉身離開,逕直走向後院,實在不想看見凌璇得意洋洋的小樣兒。
長長的曲廊依舊彎曲,碎石鋪就的幽徑依然翠蔭掩映,花瓶形狀的門洞彷彿還是早春的紫籐繞牆,而今,曲廊破敗如簍,幽徑兩旁的樹木慘死橫陳,門洞不再潔白如玉……綠樹繁花零落成泥,飛簷翠角掉落如土,一切皆是荒涼、慘淡。
舉步於曲廊,晚風湧動不絕,來回穿梭於漫漫長廊,盛夏的夜晚冷煞了掌心。
爹爹,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已經喪命,興軍的屠城指令殘暴得令人髮指……所幸,四日以來,端木府畢竟是保存下來了。此為唯一的安慰。接下來的幾日,我們能安然躲過興軍的暴虐屠殺嗎?
「在想什麼?」一個黑影慢慢地靠近我,停步於我的斜後側。
我知道他一直跟著我,怕我發現,卻又不放心我。心底沉重,我靜聲道:「沒什麼,靜一靜而已。」
唐容嘯天輕歎一聲,斷斷續續道:「對不起……我不想……可是公主她……」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擔心我會因為凌璇而從此不再理他。我望著飄搖的樹影,斑駁而渺茫,幽幽道:「唐容大哥,沒什麼,是我太自私了,太皇太后恐怕已經遭遇不測,但也要找到屍首,明兒我和西寧懷宇找尋,你幫我看守,好不?」
「你和西寧懷宇?」唐容嘯天一驚非同小可,忽覺自己反應過大,尷尬得手足無措,便放低了嗓音,「還是我陪你去吧——」
我輕盈轉身,眉目和笑,輕鬆地看著他:「凌璇是不會讓你跟我在一起的。她是一個可愛而驕傲的金枝玉葉,經歷了亡國之辱、喪親之痛,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痛楚與滄桑……如今,她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
「這就是你的決定?」他驚愕地盯著我,離淡夜色之下,他的英眸中浮動著落寞與失望,清亮的神采瞬間黯淡無光,彷彿星芒為烏雲遮蔽。
我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我很亂,心底白茫茫一片:「你們還有婚約……」
他按住我的雙肩,重燃起一絲渺茫的希望:「這就是你的決定?是你的真心話?」他欲言又止,終於道,「可是……我並不喜歡她,我之所以答應娶她,只是不想看著她輕生。你一直都曉得,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他的痛苦,他的希望,他的等待,我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為何不答應他呢?曾經的簫笛合奏,曾經的心動感動,難道都消失了麼?我在等待什麼呢?我究竟在等什麼呢?
前方皆是迷霧,我看不到更遠的前方……我淒然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我進宮看望家姐,在一本書中看到你作的一首詞,當時,我便對你心嚮往之。卻想不到,當日就與你相遇。我相信,這是上蒼給予我的眷顧。」
「我永遠記得那一日,你站立在風雨之中,全身濕透、容顏淒零,如此柔弱、卻又如此堅強,一剎那,彷彿有人抓住我的衣領,氣息艱難;接著,你換了一身裳裙,我記得很清楚,是煙色羅印花褶襉裙,淡妝清顏一如清水芙蓉,煙影清瘦宛如玉潔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