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漫,我們出去!」陸舒意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彷彿完全忘記了我方纔的薄怒。我點點頭,一齊跳下來,歡快地走出這個小屋子。
院子裡堆砌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宛若魚鱗重疊,有的還有微弱的氣息,各種各樣的慘狀不堪入目,刺鼻的血腥氣味薰得腹中翻江倒海,猛然湧起一股酸澀的水流,猛烈地湧上喉嚨;我難受地蹲下來,恰好,陸舒意「哇」的一聲嘔出來……
我們踉蹌著走過去,興兵盡數倒地身亡,他們三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開懷大笑……
陸舒意與我站在夏夜的晚風中、看著三個男子熱情相擁,對面的兩個女子亦是喜極而泣,晚風揚起她們破敗的裙角,紛飛如蝶,飄蕩如幡。
西寧懷宇緩緩走過來,步履沉重,夜色中的黑眸籠罩著些許的倦色,卻是神采奕奕的;他淡淡地看我一眼,朝著我身旁的女子歉疚道:「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彷彿有一隻手,狠狠地在我胸口推了一把,我幾乎站立不穩……卻開心地笑了……
葉思涵大跨步朝我走來,彷彿是我日思夜想的情郎,俊逸的眼中皆是歉疚與疼惜,寵溺地將我擁在懷中:「傻姑娘,看到表哥回來了,不開心麼?」
三哥帶著身受重傷的大哥回來,大哥首部、脖頸處、胸前、大腿皆有重傷,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神智時而模糊時而清醒,不久,大哥緊緊抓住三哥與我的手,想要說些什麼,一口氣提不上來,終於去了。防不勝防的,大嫂拔出簪子,用勁刺入自己的脖頸,追隨而去。
晚風吹拂,透衣生涼。彷彿一柄尖銳的匕首穿心而過,邪惡地攪動著;彷彿利箭穿腦而過,驚濤駭浪的疼痛攫住了我,我睜不開眼,眼前皆是黑暗,濃重的黑暗……
醒來之時,已是深夜。舉目望去,藉著屋外的慘淡月色,終於看出這是端木府的一間偏廳,如今已是一無所有,桌椅散亂、瓷器破碎;所有人躺靠在地上歇息,花媚兒與絳雪也留在端木府,而表哥葉思涵、唐容嘯天和西寧懷宇卻不見蹤影。
陸舒意坐在我身旁,見我醒來,略略放心,溫柔一笑,低低措辭道:「阿漫,你醒了,覺得如何?要不要喝點水?」
一股不詳之感漫上心間,我追問道:「他們呢?到哪裡去了?」
陸舒意不敢正視我嚴肅的目光,低垂著娥眉,眸光閃躲:「他們……總有自己的事,我們就別管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疼得她抽了一口氣:「他們到底去哪裡了?快告訴我!」
陸舒意稍稍猶豫,終於鼓起勇氣:「他們……去……」
忽然,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刻意壓低的催促聲,緊接著,三個黑影閃身進來,中間的一個卻是被架著進來的,步履輕浮而又緩重。
「快,思涵受傷了!」唐容嘯天沉穩地叫道,語聲之中滿是濃濃的緊張情緒。
他們將葉思涵放在地上,讓他靠在牆上。葉思涵微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無血,眉峰糾結,顯然忍著極大的疼痛。心口再次揪緊,我看見他的左肩口衣裳上鮮血橫流,赫然現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我不敢相信,為何在我昏迷的那會兒,表哥就受傷成這樣?我伸出手想要摸摸表哥的臉龐,可是,我的手一直在發抖,克制不住地發抖,說出的話也是顫抖得厲害:「表哥……怎麼會這樣……」
唐容嘯天猛擊牆壁,恨恨道:「媽的,隆慶王守衛很多,我們好不容易才突圍出來……」
西寧懷宇的臉上漾滿了慚愧:「思涵為了救我,才會受傷的……都怪我不小心……」
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去行刺隆慶王?表哥為救西寧懷宇而受傷?呵,是的,如果行刺隆慶王成功,統帥大將突然身亡,興軍十二萬大軍群龍無首,便會軍心一潰千里,屆時,很有可能提前結束屠城,提前撤兵。
陸舒意擔憂地看著葉思涵,臉上洋溢著少有的堅定神采,冷靜道:「快給他包紮一下,我去拿些水來。」
——
初四,西寧懷宇從外面帶回來凌璇和凌萱。凌萱裳裙凌亂,身上、臉上都是煤炭與灰土,骯髒不堪,或許,如此才會安全一些。一看見我,她飛身撲到我的懷中,緊緊地抱住我,身子發顫,悲慘地哭著:「嫂嫂,皇兄死了,被燒死了,皇奶奶也不知所蹤……我和姐姐差點兒被殺死,差點兒被他們……」
「萱兒!」凌璇嚴厲地輕喝一聲,水綠色薄紗宮裙上血跡斑斑,裙子下擺已經截斷,外罩一件單薄的錦綸披風,遮蔽著瑩亮的肌膚;她疏離地看著我,蒼白的臉龐隱然藏著傲慢的氣色,「我們很好,總算是熬過來了!」
西寧懷宇笑道:「你們先歇息一下,我去尋找太……你們的奶奶。舒意,好好照顧思涵,我會盡快回來。」
凌萱抬首看我,眼中盈盈的水色顫動如波瀾,臉色倉惶,驚問道:「葉公子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只見陸舒意朝他點頭,容光淡定,皆是懂得的神情,柔婉開口:「小心一點兒,我等你回來。」
恰時,唐容嘯天走進院子,高大的身軀威武剛正,利落如風,濃眉英挺如刀,眉心恍有疲色,仍是掩不住的英武豪氣之風。他見我們都站在院子裡,溫和而情意脈脈地看我一眼,便狐疑地笑道:「懷宇,你要去哪裡?」
凌璇臉上綻開嬌美的笑紋,骯髒的臉龐頓然瑩然生輝,驚呼道:「唐容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她自是看見唐容嘯天看我的眼神,眉心微蹙一下,眸中漫起不悅之色,只是一瞬,便唇角微微一牽,興奮地走上前,親暱地抓住他的手臂,「西寧哥哥,唐容哥哥帶我去找奶奶便可,無需麻煩你了。」
我心中冷笑,早知會是此等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