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他一臉的風平浪靜,任憑我將他撫遍,任憑我將他印記在心底,如是而已!
驀然,腰間一緊,他從背後擁住我,雙臂壓緊我的身子,幾乎壓碎我的身骨,耳畔是他灼重的氣息:「跟我離開這兒,好不好?我們到西南去,那兒山明水秀、四季如春,是一處讓人陶醉的世外桃源……只有我和你,再不理會紛擾世事。」
我緊閉雙眼,淚水滴落在他手背上:「假若我能兩袖清風地離開,早已……隨你浪跡天涯,唐容大哥,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不能……」
唐容嘯天抬手撫上我的臉腮,轉過我的臉,恰迎上他濕熱的雙唇:「你教教我,我要怎麼做,你教教我……」
悲傷的嗓音一如暮春亂紅零落,令人不忍聽聞。滿面緋紅,我心底一蕩,仿有一脈清流淙淙淌過。我悄然垂首,卻被他輕輕勾起,與他對視。他低聲細語:「不要逃避,你說怎樣,便怎樣,我全聽你的。」
他真切的眼眸就在我眼前,很近很近,湧動著剜人心骨的情火。我直想墜入那潭簡單而深情的波流,然而,我卻是不能:「是我對不起你……若璇兒真心愛你,有她伴你一生,我……也放心,我會在寂寂深宮祝福你們,即便我會心痛……」
唐容嘯天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你可知道,這兒也會痛……」
我不停地頷首,淚水傾瀉……他猝然托起我的後頸,俯身覆住我雙唇,輕輕廝磨,婉轉吮吻,攜著一股壓抑的心火,全然托付在此深深一吻……
軟煙輕羅覆蓋下的肌體,在他燙人的掌心下戰慄如枝頭的芍葯迎風搖曳。
殿外,夜色正闌,夏風醉人;殿內,宮燈冥暗,熾情如火。
「你真要我娶公主嗎?」唐容嘯天輕摟著我,悶聲問道。
我輕歎,無辜道:「大哥不是答應她了麼?如今,大婚日子也已定下,還能有什麼變數不成?」他溫熱的掌心撫在我腮邊,灼燙著我,「我相信璇兒是真心喜歡你的,世間有哪個女子可以如她這般癡情癡心呢?寧願香消玉損,也不願活著忍受相思之苦。我很清楚,那是一種凌遲般的煎熬,溫火慢燉,最是難耐。」
他狡黠一笑:「可見,你不如她……」
我一僵,面上一冷。他呵呵低笑,爽朗道:「當真啦,我知道,你跟她不一樣。」 他勾起我的下頜,眸中帶笑,柔情的目光流連於我臉上,「嗯?不是麼?」
我禁不住心中柔軟、芳心正恬,好想徹夜相依,然而卻是不能,終是無奈道:「夜深了,你該走了。」
唐容嘯天放開我,淡笑一聲:「好,不過你要送我!」
夜深人靜,行宮中守衛繁多,然而,相較洛都龍城,那便是天淵之別,否則,唐容嘯天不可能輕易地夜闖行宮,而那晚唐抒陽與我在鴛鴦水榭幽情一度,更是無法令人相信。只怕,唐抒陽早將眾等侍衛擊昏倒地。
閃躲著來到行宮偏門,卻聽見兩個侍衛一言一語的對話。
「哎,聽說前日夜裡,劉御醫慘死府中,家人全不見了。」
「啊?有這等奇怪的事?劉御醫有仇人嗎?是誰幹的?」
「劉御醫老好人一個,哪有什麼仇人?」
「那真是奇怪。咳,前幾日還看見他進進出出的,想不到呀,一下子就沒了……」
「對了,有一件事倒是奇怪得很,我一個兄弟說,劉御醫先是服了很多『醉玉斷腸散』,腹部中了一刀才死的。」
「『醉玉斷腸散』?我聽一個宮女說,前幾日錦平公主就是服了『醉玉斷腸散』自盡的。」
「說起來還真是蹊蹺啊……怎麼這麼湊巧……」
夜風詭異拂來,唐容嘯天拂動的衣袂下,手掌登時握緊。月色如練,白得虛渺,掃在他冷煞的臉孔上,仿有裊裊白煙騰的冒起。他的目光擰得緊緊的,凝定在虛無的某處,黑眼中似是平靜無瀾,然而,已有急風掃蕩。
眸光微轉,心底冷笑。只需如此,已經夠了,讓他自己去疑、去猜。
劉御醫並沒有慘死府中,只是被我遣回鄉下了。
我始終懷疑,醉玉斷腸散,或許只是一個苦肉計!經我多番打探,事實果然如此!呵,凌璇終於漂亮地贏得良人的心意——如此費盡心思得到一個男子的垂憐,她是真的愛得深、愛得苦麼?只要凌璇真心愛他,一輩子攜手相伴,唐容嘯天也該是幸福的吧!
然而……凌璇對他的深情,多多少少、摻和了與我的較勁。我便這麼輸了麼?我再去糾纏,三人只會愈加痛苦,有何意思呢?罷了,罷了……她做他的唐容夫人,我做僵死的鳳凰,再無瓜葛!
卻有一個嚴厲的聲音朝我吼叫:不行!不能這樣!他是愛你的,他不愛凌璇。
即便是僵死的鳳凰,也是凌氏逼的,也是唐容氏逼的,他們錦繡年華、紅袖添香,而我卻要孤寂宮牆,憑什麼?憑什麼?
終究、我不願就這麼輸了,終究、我的心思也是陰暗、歹毒!
終究,唐容嘯天知道凌璇苦肉計的真相,於某個夜裡離開揚州,不知去向。
凌璇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或許,她還不知道是我暗中破壞的吧!
注1:歸德府,今河南商丘。
注2:作者借用柳永《慢卷綢》。原詞抒寫相思之情,詞中抒情主人公性別不明。
——
午後,辰光靖好。我枯站在晴窗下,望向遙遙天際。藍空澄澈得無一絲雜垢,晴陽下,碧水悠悠,楊柳依依,偶爾飛鳥盤旋低空,溜一圈兒又飛向遠方。殿外良辰美景,入我眼中,卻是夢醒時分的驚怕與空茫。
「小姐,你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小韻輕聲走來,娟秀的眉眼深愁不展。
小韻要改稱我為「娘娘」的,我不讓。那兩字,聽來分外刺耳。
恍然不覺雙腿已經麻木,幽茫的目光拂過那三段式的青花纏枝蓮紋花觚,瑩潤白瓷上沒有生命的蓮花,即使花枝繁密地纏繞在一起,亦是被抽去了鮮活與想望,只餘青色的空紋、供人賞玩。觚中的嫣紅芍葯蔫蔫的微垂著,花朵邊染上了一圈兒枯黃,飄零如燕。
「芍葯謝了。」我幽幽出聲,飄忽的聲音恍如深夜遊蕩在樹林間的幽靈,驚懾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