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溫柔地笑著,拖曳著長長的裙擺走過來,端然坐在石凳上,朝我招招手:「阿漫,你的心兒可不小哦。跟姑奶奶說說,你為何要住在這裡?」
我很認真地想著,歪頭看向恍若瓊苑瑤台的玲瓏殿,紅牆白瓦,花影婆娑,漏窗迎景,水廊搖碧,一切都是我所喜歡的:「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要住在這裡,可以嗎?」
姑奶奶一怔,復又笑了:「好,阿漫乖,自個兒玩去吧!」
我乖巧地走到朱闌邊沿,呆呆地看著玲瓏殿,若有所思……
「振山,你也坐吧,別拘禮。這阿漫啊,哀家一見就喜歡得緊。哀家想,讓阿漫入宮陪哀家幾年,不知你可否捨得呢?」
「太后抬愛……阿漫年紀尚小,加之任性、調皮,只怕……惱了太后……」
「行了行了,哀家知道你不捨得。罷了,等她大些再說吧!說起來呢,阿漫這眉眼、嘴鼻,尤其是側臉,與太祖端敬皇后倒有四分相像呢!那種神韻,有七分像了。不過,同是我們端木氏的女兒,相像當然是不足為奇。」
「太后,這……此話當真?」
「慈奉殿掛有端敬皇后的畫像,哀家還會看錯嗎?振山,你擔心什麼?」
「阿漫怎能與端敬皇后相提並論?阿漫……相隔一百多年,雖同是端木氏女兒,卻不大可能……」
「有什麼可能不可能的?哀家也只是與你說說,照哀家看來,阿漫長大後,指不定與哀家一樣,統攝六宮,母儀天下!」
「太后——」
猛然回首,我看見爹爹跪在地上,肩背瑟瑟顫抖,似乎很冷的樣子。
「情兒——情兒——情兒——」
水廊搖碧,幻影已滅,呃……誰在喚我?如此溫柔,如此低沉……呵,如此喚我的,只有西寧哥哥了。是他麼?他來了麼?
西窗上樹影搖曳,窗內,暗影重重,昏火疏離。西寧懷宇面色沉暗,漆黑的瞳眸關切地望我:「你醒了……」
他將我扶起,靠在枕上。我一把抓住他溫熱的手,細聲道:「西寧哥哥,你怎會知曉?」
西寧懷宇抬手拂開我鬢邊的濕發,面上切切動容,眼中絲絲憐惜:「嘯天與我說的。情兒,你清瘦了……」
心中一片溫暖,我覆上他撫在我臉頰的手掌,淒苦道:「發生了很多事……娘親去世了,爹爹也……再不理世事……」
他黯然垂首,微弱的火光照閃出他眸中的自責與落寞:「我幫不了你……我是不是很沒用……」
心中抽疼,卻是歡喜的,他並沒有將我遺忘。我握緊了他的手,汲取著他的溫暖:「不……我知道你一向……疼惜我。」
「可恨唐容氏與馬賊,竟然逼迫你一個柔弱女子……」猛地,他一拳捶在床榻上,低低的悶響。
「西寧哥哥……」我一驚,拿起他的手,心疼的握在手中,眉梢蘊了一圈苦澀而平靜的笑紋,「是我命苦,怨不得旁人。」
西寧懷宇清瘦的面龐倏然抽緊,憤而慨然道:「堂堂七尺男兒,竟然保護不了一個心愛的女子——」
眉心一熱,鼻端酸澀,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落淚,此時,清淚簌簌陷落,止不住地滑下臉龐,心中那方最柔軟的角落激烈蕩漾。他在說,我是他心愛的女子,他在說,他愛我……我癡癡地望著他,這張英俊的臉龐,多次沉浮在午夜銷夢,已成此生不滅的印記,只是,如今已不再是唯一,這張屬於年少情懷的臉龐,即將塵封在歲月流光的深處。
剎那間,我克制不住地撲進他的懷中,痛哭流涕——我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讓我痛哭、發洩的懷抱。
他抱住我,緊緊地抱住我,嗓音暗啞:「對不起,情兒……假如當時我帶你遠走高飛,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都是我的錯……」
「我曾向爹請求娶你為妻,我爹不同意,後來,經我再三追問,我爹才將百年前的往事告知於我。」
任憑淚水蜿蜒成河,我呢喃道:「百年前?什麼事?」
「我家首條家規:西寧氏子孫,不得與端木氏婚配。違者,男子即刻逐出、永不入祠,女子沉塘!」頂上傳來剛硬的聲音,讓人心驚膽顫。
我深深一怔,想不到西寧氏的家規如此嚴苛,可是,為何有這麼一條家規呢?西寧氏與端木氏真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嗎?
西寧懷宇擺正我的坐姿,拉過軟被蓋在我身上:「你知道我朝神武帝吧。」
我點點頭,幽幽道:「神武帝乃我朝第三帝,孝德皇后亦是端木氏。」
「當年,神武帝還是皇子,與我先祖西寧城一同愛上孝德皇后。神武帝風流不羈、傲岸不群,西寧城風骨俊雋、儒雅神飛,時常相攜遊蕩於大江南北。那年,他們來到繁華的揚州,認識了年方十六的孝德皇后,於是定下君子盟約:贏得芳心者,娶其為妻。輸者,永遠退出。」
想當時,大凌正是盛世景象,四海歸心,國泰民安。我追問道:「那孝德皇后自己的心意呢?喜歡哪個?當時她知曉兩人的身份嗎?」
西寧懷宇撫摸著我的臉頰,溫然道:「並不知曉,我爹說,孝德皇后喜歡神武帝的風趣、喜歡西寧城的儒雅,真正喜歡的,是西寧城的風骨與專一。」
「世間女子,莫不是期盼尋得一個真心待己的良人!後來呢,如何?」
「沒過幾日,西寧城接到父親病重的消息,兩人匆匆趕回洛都。神武帝趁著西寧城悲痛的檔兒,再次南下揚州,欺瞞孝德皇后,謊稱西寧城特意讓他趕來相告:西寧城趕回洛都奔喪,為雙親逼迫,不得已娶妻。接著,神武帝趁虛而入,獲得孝德皇后的好感。稟明孝德皇后雙親之後,神武帝將她帶到洛都,納為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