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盯得不自在,往前走去,幽聲道:「如今,我可是什麼也不想了……」
「小姐——小姐——」
身後傳來小韻著急的喊聲。轉身看去,小韻提著裙裾跑上來,面色潮紅,氣喘吁吁道:「小姐——」
陸舒意笑道:「先緩口氣兒再說不遲!」
小韻嚥了一下,眉目紐結:「大少爺——讓小姐即刻——回去。」
心底泛出隱隱的不安,我問道:「什麼事兒?」
「奴婢不清楚!好像是馬大人派人傳話來了。」
陸舒意沉思道:「總督大人?馬赫連?那叫阿漫去做什麼?」
我淡定道:「去了就知道了,走吧,姐姐,我們也該回去了。」
原來,我的姑奶奶、皇太后於昨日夜裡秘密抵達揚州,馬大人安排其歇息於城中的龍躍行宮,隨行的還有太子凌政、錦平公主凌璇、錦瑒公主凌萱。只是不知,凌璇、凌萱怎會與姑奶奶同行?
龍躍行宮位處揚州城東北首,大凌太祖帝於開國後二十年下令興建,耗時五年竣工。歷代皇帝巡視江南,必定下榻行宮;太祖端敬皇后每五年回揚省親,必定居住在玲瓏殿。
端敬皇后,亦端木氏女兒,十年陪伴太祖左右,平定天下,創建帝業。帝后執手半生,伉儷情深,一世美名流傳千古。此後,又有三代皇后出自端木氏,羨煞國人,謂曰:端木氏女兒乃人中之鳳,國色天香,端淑慧敏,娶為妻者,定榮寵不衰。
下了馬車,凌楓飛一般地衝進行宮古樸、厚重的紅漆大門,侍衛們來不及阻攔,緊跟上去。我緩緩舉步,旁若無人地踩著灰色碎石鋪就的石徑,穿過侍衛們密實的目光。他們不會阻攔我,因為,馬赫連跟在後面,而這些侍衛便是他的手下。
踏進涵光殿的門庭,只見皇太后緊緊地摟抱著凌楓,眼睛微閉,下眼瞼淚珠暗垂。身後站著兩個亭亭麗質的少女,素白長裙,容顏憔悴,眼中淚光瑩然閃爍。
凌楓哭道:「皇奶奶,楓兒以為再也見不到皇奶奶了!」
「好了好了,楓兒最乖了,我們坐到那邊去。」皇太后抬首,驚喜道:「阿漫,快進來,讓哀家好好瞧瞧。」
我走過去,鼻端酸澀,竭力忍住眼中的淚意:「姑奶奶一路辛苦了。」
午後的陽光從窗台斜射進來,打亮了殿內死寂的時光暗影,溫暖而疏離。雖是時常有人打掃,四周仍然縈繞著歲月的塵埃,這裡的時光始終是停滯不前的,衍生一種無息無形的森怖。
凌政在旁殿休息,我們五個圍坐在一起絮絮敘說。
三月十八日子時,清寧宮大火蔓延,皇太后讓凌政喬裝成賤民子女,秘密轉移到流澈府。寅時,姑奶奶安排好一切,從容懸樑自縊,不料,流澈敏趕到,匆忙救下。流澈敏意欲帶走姑奶奶,姑奶奶堅決不走,無奈,流澈敏頹喪離去,命兩個侍衛嚴加看守。上午,流寇入主龍城,姑奶奶再次自縊,適時,流寇某將領碰見,砍斷繩索,姑奶奶甦醒過來。這個將領嚴令士兵不可凌辱皇太后。後平凌王將她轉移到洛都城郊行宮紫鏞城。
四月初一,流澈敏偷龍轉鳳,秘密地將其帶出,送往揚州。
皇太后一一道來,語聲平靜,唇邊始終掛著一縷淡如清風的笑,仿不可聞,似乎說的是旁人的驚險,與己無關。
心中明白,姑奶奶已在鬼門關來去幾回,生死轉換之間,驚心動魄。
凌萱臉色煞白,痛苦地朝我道:「姐姐,你知道嗎?那日我們分道揚鑣後,無料遇到太后,便一同南下,可惜呀,唐容大哥說有要事在身,不便護送我們到揚州……
凌璇搶過話頭,凌厲看她,唇角流露一絲甜美笑意:「凌萱,唐容哥哥不是說,過幾日便會來揚州找我嗎?」
凌萱臉上浮現片刻的迷茫,想要說些什麼,觸及凌璇嚴厲的目光,頷首不語。
凌楓的臉上漾起一抹興奮,脫口道:「姐姐,你們見到昌江了麼?我見到昌江了,好壯觀!可是,唐大哥也離開我們了……」
我抓住凌楓的右手,阻止他說下去…… 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我不願再提起,而且,回憶中有一個男子的恩情與羞辱,更加不想憶起。
皇太后柔和地凝視我,目中微射出凌厲的光,迫得我心虛地別過頭去。在她銳利如刀鋒的眼底,我再如何撒謊,始終無法面不改色。
陰暗的殿堂,憔悴的人兒,潮流暗湧,已不再是從前。曾經親近的人,如今處處設防,步步為營。
皇太后的臉上現出疲倦之色,懶聲道:「哀家乏了,你們都歇息去吧,楓兒留下,阿漫給我捶捶背。」
凌璇一愣,臉龐恰如月餘之前的細膩,卻已不再柔潤,嬌羞的少女情懷消失不見,只餘冷冷的不屑與疏淡。
凌萱不滿地翹起雙唇,嬌滴滴地撒嬌道:「太后,我們也要留在這裡,好不好?」
凌璇站起身,纖瘦的身姿傲然挺立,漠漠道:「凌萱,走吧,太后定是有要緊的話與她說的。」
皇太后眉目冷凝,輕淡的眼風緩緩一掃,無視凌萱的嬌氣,逕直起身走向內殿。我連忙跟上前去,只聞凌楓興奮道:「姐姐,走,我跟你們講講昌江好不好?」
我回首一瞪,冷硬道:「楓兒,還不快過來!」
凌楓從未見過我此等嚴肅神色,驚愣了一下子,方才頹喪著走過來。我斂容一笑:「待會兒我跟姑奶奶稟報,找個晴朗的日子,邀請兩位妹妹到舍下遊玩。」
凌萱無神的眼睛泛出晶亮的光采,激動道:「好啊,姐姐莫要忘記了哦!」
凌璇仍是淡淡的神采,端聲道:「聽聞揚州端木府瘦兮湖乃江南首屈一指的園林勝景,平生定要好好觀賞,端木姐姐有心了,凌璇先行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