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落在宮殿青色琉璃瓦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一乘裝飾極為豪華的軟轎沿著寬闊的宮道緩緩而行,後面跟著幾個黑衣男人護衛,男人們臉色凝重,腰間佩戴著刀劍,像是守護著重要人物。
轎子在紫宸殿前停下,軟轎上的綢布飄動,一隻潔白如玉的手伸出來,撩起了綢布。繼而,一襲緋衣步下軟轎,身影隱匿於紫宸殿中。雖不見其容貌,那背影卻讓人只看一眼,便覺風姿優雅翩翩。
緋衣男人步伐快速地奔至殿內,看到身穿黑色蟒袍等候在那兒的男人時,細長的眉眼彎彎,上前撲了個滿懷。
「非,我好想你。」
「我也是。」
墨非素來清冷的臉上浮現一絲溫柔,回手輕輕擁住他。
來人奉了酒水,兩人至案前坐下。
「我以為要明年才能見到你,你不是不喜歡北方的冬天,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叔叔去了之後,我就格外想見到你。」
「玥,花旗的事我已聽說……人已不在,你不要過度傷心,你還有我。」
「嗯,我不難過,叔叔走的時候很安詳。他一生顯赫風光,順風順水,戰功,榮譽,蔭賞……該有的都有了,已經足夠。」
「他是藏雪國的英雄,當年,真不知多少人為他的風采折服。」
「是啊,當年他和北川明德並稱為『藏學雙狼』呢。」
「想烏衣年少,芝蘭秀髮,戈戟雲橫。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墨非吟道,眼中多了一份惻然。
「哥哥,叔叔心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是不是要適可而止?」
墨非唇角勾起一絲殘酷的笑意,冷聲道:「為什麼要止?當初他們奪走我的一切,我發誓一定要讓所有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可是,叔叔不在,你便失去最強大的後盾,我擔心……」
「沒有誰永遠庇護誰的,你不用擔心,這朝中大臣有一半以上都能為我所用。段瑞是花旗舊部,『九常侍』中的袁一和伍五如今也能獨當一面,寧七是禁軍總統領,還有你,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他們都是武將,文臣才是最關鍵的,纖筆一支勝似毛瑟三千,他們可以口誅筆伐,可以將你記入史冊,可以讓你永世不得翻身,你不要小看他們。」
墨非冷笑,籠絡文臣豈是易事,能留到現在的文官,個個都是老奸巨猾,人精中的人精。
行事低調的傅倫朝,韜光養晦的祁王孫,裝老糊塗的趙琦……他們哪個人心中沒有自己的小算盤小計較。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哥哥不如納妃吧,我記得傅倫朝和祁王孫的女兒都是適婚年齡,只要能擇其一,你便有了一個強大的靠山。」
墨非默然,他當然知道納妃是最好的辦法,只是在他看來,納妃也是最麻煩的事情。
「玥,我不會依附女人得到靠山,我會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顛覆整個國家,顛覆整個雲羅大陸。」
花玥陷入沉默,他想起眼前這個男子曾經的悲慘童年,想起這個國家帶給他的纍纍傷痛,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規勸的話來。
就因為生來是藍眸,所以被認定流有黑暗罪惡之血。
父皇不疼,母后不愛,兄弟欺辱,百姓喊殺。
一直到十歲,他都沒有步出被囚禁的庭院一步,本該歡樂無憂的童年,他卻是在那座終年陰森潮濕的地方度過。
為保護自己的母妃,他失手殺死了皇上的寵妃麗妃,第一次被帶出宮,迎接他的是祭天的火燒之刑。若不是叔叔冒死救了他,只怕他早已化成灰燼,世上也就不會有一個叫墨非的男人存在了。
怪不得小小年紀的墨非會對叔叔說,他不要再痛了,他會把所有人欠他的深深埋在心裡,他要做修羅。
他還記得來之前,病榻上的叔叔對他說的那一番話——
「玥兒,知道我為什麼救非兒嗎?從我第一眼看到他開始,我就知道這樣一個少年注定有著不平凡的人生,注定會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即便他會走上罪孽深重的道路,可我還願意幫他。」
「在我眼裡,世俗綱常算什麼?倫理道義算什麼?我只知道,人的一生就要用不平凡的方式譜寫,才不枉活了一回,至於後果我從不考慮,只要這過程精彩動人,足矣!」
「明知藍眸之人是為不詳,我仍義無反顧地將他從刑場救下,不只是因為你的懇求,而是我想要成就這名藍眸少年,也成就我自己。」
果然,叔叔沒有說錯,墨非這一生大概是藏雪國歷代君主中最為值得書寫的一段。
雖然,措辭不會太好。
花玥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非,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止。我只是,希望你快樂。」
「快樂?我這一生最大的快樂,就是看著這芸芸眾生在痛苦中輾轉掙扎。除了你和花旗,這世上不會再有我在乎的人。」
「聽你這麼說,我該感到很榮幸嗎?」
「不必榮幸,我所有的榮耀來源於你們,你們可以全部拿去。」
「非,你的就是你的,誰也別想拿去,誰也拿不去。」花玥看著他,一臉真摯。
如果你想要墮落,那麼我會陪你墮落到底。
※※※
花玥和墨非有兩年沒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一直暢談到深夜。
花玥從紫宸殿出來時,天色已漆黑如墨。
上了軟轎,一玄衣侍衛上前,隔著簾子詢問:「王爺,要回王府嗎?」
轎內有片刻沉默,「闕三,現在幾時?」
「回王爺,現在子時。」
「回去也是冷冷清清,讓轎夫隨便在宮裡轉轉吧,好多年沒回來過,都要忘了這皇宮是什麼模樣了。」
「是。」闕三沖轎夫揮揮手,吩咐轎夫:「繞著皇宮外道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