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無邊無盡的火。
眼前一片紅光,整個人似乎都在燃燒。
皮膚上是炙熱的痛感,呼吸都變得急促短暫,四周煙霧繚繞,一片迷濛混沌,他跑了很久很久,卻怎麼都無法逃離火海……
更鼓敲過,墨非從噩夢中驚醒,那種被灼熱的疼痛猶在身上。
他坐起身,記憶鋪天蓋地襲向腦海——
他記得,那天的天空陰沉沉的,雲層壓得很低很低,空氣潮濕而沉悶,只有狂風發出野獸一般的哀鳴。
朝陽城的中央廣場上,密密麻麻地站著無數百姓圍觀,大家都仰首望著廣場高台上被捆綁著的他,神色既驚懼又興奮。
他的腳下,架著堆得高高的木柴,一個士兵在上面淋滿了火油,然後高舉著火把站在一側。這時,人群中開始傳出嘈雜的聲音,百姓們揮舞著手臂在大聲高呼——
「燒死他!」
「燒死他!」
「燒死這個妖孽!」
小小的他,冷眼看著激憤的人群,無悲無喜。
他甚至連恐懼和絕望都沒有,因為他的靈魂早已空洞麻木。
他的父皇,親自下令賜死他,甚至吝嗇賜予他一杯毒酒,而要他在全城百姓面前焚燒三日三夜,只因——
他是一個「妖孽」。
可惜的是,想要他死的人並沒有遂願,他不但活了下來,還做了這個國家的君主,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威,所有人都要臣服跪拜他,包括那些曾經圍觀的百姓。
沒有人敢提起那場大火,沒有人敢議論他的藍眸,他可以主張一切,卻控制不住這個噩夢——
這麼多年,這個夢一直伴隨他,日日夜夜。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浣衣房,他接住從樹上掉下的女子,她的身子柔軟而馨香,窩在他懷裡帶給他莫名的妥帖和踏實,他突然很想念那種溫暖。
他向來都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想到什麼便要立刻去做。
於是,半夜三更,這位孤傲的帝王獨自飄去浣衣房。
彼時,立夏沉浸在睡夢中,呼吸均勻,臉龐恬靜安然,似乎是在做一個好夢。
突然,有人將她從睡夢中拽醒。
「誰?」立夏一聲低呼,待看到來人,訝異道:「怎麼是你?你來幹什麼?」
「跟我走。」不由分說,墨非拉她就走。
立夏抓著床頭,不肯起身,壓低聲音道:「大半夜的,有什麼事情不能等到明天?」
「等不到明天,這件事只有晚上才能辦。」墨非說的斬釘截鐵。
立夏一聽,又驚又怒,低頭咬住他的手。
墨非吃痛,連忙鬆開手,「死女人,幹什麼咬我?」
「我才不要跟你行苟且之事,你要真是飢渴,就去找『七妖令』。」
「誰告訴你要行苟且之事了?」
「不是……那你要做什麼?」
「跟我來就知道了,你在這裡跟我糾纏,是不是非要把她吵醒?」墨非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雪理。
到底是誰糾纏誰啊!立夏很想這麼質問他,看了一眼酣睡中的雪理,她終是不情願地起身穿衣,隨他出去。
正值深夜,霜華正濃。
立夏很幽怨,極度幽怨。
冬天半夜被人從被窩裡拖出來已經夠火大,拖她出來的人又是不能對之噴火的皇帝大人。
於是,怒氣只能變成怨氣。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寂靜的路上,立夏打了個哈欠,抱怨道:「這麼冷,到底要幹什麼啊!」
墨非頓住腳,等她走上來,「很冷嗎?」
「當然了,不然把你從被窩裡拖出來試試看。」由於睡意還未全消,她的聲音夾雜著一點鼻音,聽上去頗似撒嬌。
墨非唇角微翹,抱起她,施展輕功,風一般迅捷地往紫宸殿飛去。
進了他的寢房,立夏覺得十分不妥,問道:「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睡覺。」
立夏一聽,忙後退三步,「你你你……你說過不行苟且之事的……」
「就是讓你睡覺,你緊張什麼?」
「你把我帶過來,就是為了讓我在這裡睡覺?」
「嗯。」
「為什麼?」
「做了一個噩夢……」
「撒謊吧?」
「信不信隨你。」說著,拉她上床,蓋被,一氣呵成。
發現她掙扎,他忙按住她的肩,道:「你老老實實的,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我憑什麼相信你?」
「不相信我總要相信你自己吧!」
「相信我自己什麼?」
「相信你自己沒有那個能輕易引起男人衝動的能力。」
立夏冷汗直流,她有那麼遜麼……
突然,她想起在洛山溫泉的那一晚,那個時侯,他也說他做了噩夢,難道他當時沒有騙她?
「那個……你經常做惡夢嗎?」
身後有片刻沉默,才傳來僵硬的回答:「不經常。」
「我常常會做噩夢,我知道這種感覺。」
「你會夢到什麼?」
立夏想了想,還是沒有把實情告訴他,「都是些過去的事情,大概是沒能全部放下,才會一直出現在夢中。」
「有些事情,哪裡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嗯,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但願吧。」墨非輕聲說。
夜風颯颯,立夏遲遲沒有睡著,她的手上原本生了凍瘡,此時又熱又癢,忍不住在被子裡偷偷撓了起來。
墨非握住她的手,「不要抓了,明天我讓太醫給你開點金創膏。」
溫熱的鼻息打在她的後頸,酥酥麻麻的,貓爪一樣癢,一直癢到心底裡去。
「嗯。」她忍不住縮縮脖子,輕聲應著。
淒清的月光灑下一室銀灰,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著,他維持著懷抱她的動作,再無其他舉動。
墨非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從來沒有這樣和一個女子同床而眠,除了擁抱什麼都不做。
而今,擁她在懷,他覺得心裡斑駁的傷口正在一點點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