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扶風,吹皺一彎碧波。
兩旁高牆斜瓦,道路綿延。
在芙蓉池邊,卻有一名青年卓然而立,淡藍色的衣衫,衣袂飄飄,如墨青絲,曼妙飛動,質樸無飾的裝扮,卻掩不住天然而成的絕代風華。
納蘭子書聽見自己的心裡微微地跳了一下,望著那超凡脫俗的背影,不知為何,心裡竟生出幾分緊張來。
聽見腳步聲,那青年轉過頭去,傾城絕色的臉上浮現一抹淺淺的笑意,「納蘭姑娘,你來了。」
他的眼睛很漂亮,似兩點黑玉精魄,烏黑柔和。
她回以一笑,「叫我子書就好了,蓮雅,又來賞荷花?」
藍蓮雅點點頭,「這荷花開得漂亮,若沒有人來賞,那便可惜了這一湖的燦爛。」
納蘭子書眨眨眼,「蓮雅你真的很喜歡荷花啊,就連名字裡,也有個『蓮』字。說起來,我有說過你的名字很好聽吧,淡雅清和,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的名字。」
藍蓮雅愣了一下,嘴角緩緩地化開笑意,猶如雲後未被遮全的月華,清麗溫和,「這是我娘替我起的名字。」
納蘭子書略略一怔,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說起他的娘親,不由有點好奇,可是又不太敢問,不過見他展顏,心情似乎不錯,便暗自舒了口氣,看來選這個時候來,是正確的。
「我娘,她……」他沉默了下,半晌,才繼續說道,「她是個長在江南的女子,也算是名門出身,知書識禮,溫良恬靜,平常,她最愛捧著一本書,坐在庭院裡,偶爾閒讀幾句,偶爾抬頭看看池中的荷花……」
他的眼神悠遠而恍惚,似陷入深深的回憶裡。
納蘭子書靜靜地聽著,不敢發出半句聲音,那樣溫柔而憐惜的眸光,只屬於他與他娘兩人之間甜蜜的回憶,她不敢驚擾。
「可是有那麼一天……」話到一半,卻化作歎息。那些前塵往事,就算說了,又能改變什麼?
於是轉頭,一笑帶過似的輕聲問道,「納蘭姑娘大老遠地從王府跑出來,只是為了賞花?」
納蘭子書皺眉,「蓮雅,你就不能不叫我納蘭姑娘嗎?」一句納蘭姑娘,她與他的距離,何止隔了萬水千山遠?
藍蓮雅一愣,繼而一笑,輕輕道,「子書。」
那兩個字從唇邊溢出的時候,一抹赧色從他臉上一閃而過,快得幾疑是錯覺。
納蘭子書這才笑了。
「他呢,怎麼沒有陪你來?」
兩人都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誰,所以納蘭子書很快地回答道,「他昏迷了那麼長的時間,前段時間才醒來,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呢,所以我便讓他去太子府給御羽看看。」
藍蓮雅眉宇微動,眸光似火起火滅,半晌才淡然道,「他對你,是上了心。」
臉漸漸地紅成一團火燒雲,她低頭移開視線。
他眸光一黯,悵然輕歎,「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納蘭子書詫異抬眼,飛快地開口,「離開?你要去哪裡?」
「娘的家鄉,是個山明水秀,風景如畫的地方,我想回去看看。」他溫和的嗓音猶如一彎清水,在幽深寧靜的山林裡純淨高雅地獨自流淌。
「那落蓮谷怎麼辦,落蓮書齋呢?」還有一個安落景,不過最後一句,她沒敢問出口。
藍蓮雅微側了頭,目光在她身上略停了一下,又移開,淡然道,「那裡有落景照看著,我很放心。」而且,可以一起廝守的人沒有了,他此刻回去,也只徒增悵然罷了。
納蘭子書咬住下唇,「什麼時候回來?」
目光久久地落在滿池的荷花上,半晌,他澹然道,「我也不知道,散游之人,一切不過隨心罷了。」
納蘭子書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素衣黑髮,姿容絕世的男子,「真的要走?」
藍蓮雅點點頭,「我曾跟隨過二王爺,如今是戴罪之身,長久呆在京城,也不是辦法。」
「可是皇上不是已經赦了你的罪麼?」因為尋找那七道奇藥有功,所以皇上不但免了他的罪,還公開說藍蓮雅其實是朝廷派去軒轅玄成身邊的密探,這樣一來,他不但不是罪犯,還是功臣。
「事實便是事實,無論怎麼掩蓋,也掩不去我是罪人的事實。」
納蘭子書抿唇不語。
太陽漸漸地高昇,那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們一陣晃眼。
他轉過頭看著她,微微一笑,「時候也不早了,子書,我要回去了,你也趁早回去吧,不然他會擔心的。」
納蘭子書嘴巴張了張,半天才道,「……好。」
藍蓮雅轉身離開。
「蓮雅。」她喚住他,見他腳步微微一頓,心緒忽然有些亂,那在舌尖轉了幾圈的話語便就這麼脫口而出,「你還會再回到這裡嗎?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藍蓮雅回過頭,看著她,笑容徐徐展開,如一彎清水,淡而透徹,「也許。」
短短的兩個字,竟讓她有一瞬間的窒息。
看著他慢慢遠去的背影,納蘭子書只覺得心裡一陣生離之痛。
早已知道他會離開,然而當這一刻來臨之時,依舊會痛。
今日一別,也許就是……
等她漸漸地走遠,那濃密的花叢背後,緩緩地走出一個人來。
藍衣飛舞,素衣黑髮,一身的清華,讓天地萬物都為之失色,只有嘴角的那一抹黯然,漸漸地凝起。
雍王府中,他看得分明,她一眼醒來,張口便是要見那人,罔顧身子仍舊虛弱,臉色依然蒼白,就算步履蹣跚,她要見的,還是那人。
與子桑婉的對峙裡,她說,請你不要開口閉口就是姐姐,我納蘭子書從來沒有那樣的妹妹,還有,也不要口口聲聲就叫相公,他軒轅非雍從來就只是我納蘭子書一個人的相公!
那樣灼灼的言辭,那樣堅毅而決絕的臉容,他聽得清晰,亦看得分明,知她受過很深的傷痕,卻從來不知她愛得那麼深那麼痛……
而他,終究只能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