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戰之後 返老還童 第12節:盲文
    我跳上馬車,擺擺手:「爹都說了,讓你們在自家人面前別喊『侯爺』,喊『老爺』就行了。再讓他聽著,可要不高興了。」

    車伕憨笑一聲:「老爺的身份今非昔比,皇上親封的護國侯,我們可不敢造次。」

    「害怕皇上就不怕老爹啦?」我故意板著臉,還想說幾句嚇唬嚇唬他,但一看才剛出宮門不遠,不能亂說話,蘇將軍眼中警告過我的心急口快,如果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在自己看來是開玩笑,在外人看來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聽說,想扳倒侯爺的人多得是。朝中黨派之爭會隨著皇子的成長愈演愈烈。太子黨和三皇子黨、四皇子黨人已成氣候,後宮的妃子也爭得頭破血流,到處明著一派祥和,其實早已是烏雲密佈。

    護國侯擁有沅國一半兵權,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蘇家在沅國開國以來一直榮寵不衰,沅開國幾百年,六代皇帝,先後出過幾位護國將軍,還有一位貴妃。蘇武原有兩個弟弟,沒有成婚便都戰死沙場,才人丁單薄。

    對於這個位置上的人,拉攏不成,便只有扳倒。蘇將軍兩袖清風,嚮往田園生活,無奈家族使命,兩個弟弟的死亡,使他不得不放棄自己與世無爭的生活,走進駿馬騰飛的革命中。

    「淺兒。」娘慈祥地撫摸我的頭髮,回憶起往昔,臉上的笑紋深深地折射出此刻的幸福:「為娘雖然是有名的才女,但卻是庶出的小姐,不受寵,身份與你爹懸殊太大,你太爺爺、太奶奶都不同意,你爹不顧別人反對,帶我去了鄉間,成了婚。若不是你伯伯們出事,我們此生,也不會入侯門。」

    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淺兒,蘇家只有你一個男孩,還好是男孩,不然我死後可怎麼向你太爺爺、太奶奶交代?」

    我低下頭去,不敢看她。這個淺兒,不會是蘇將軍當年抱來的吧?《故事會》上不是常說有窮人家生男孩換有錢人家生的女孩嗎?

    不對不對,我是女孩子呀!

    「但也是因為唯一,你身上的擔子才十分沉重。不過淺兒莫怕,你爹爹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他不會為了一己之私一走了之,棄你於不顧。我們會留在你身邊的。」

    這些話她跟我已經嘮叨多少遍了,我知道她的癡呆症又犯了,趕緊睇一個眼神給她身後的青兒和蓮兒,讓她們想法子岔開我娘。

    「夫人。」青兒一向機靈,蓮兒則憨實些。青兒笑著說:「老爺恐怕等少爺久了,少爺今天還沒有練習射箭呢!」

    娘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老咯!淺兒,你去吧!別讓你爹爹等著急了。」

    我感激地對青兒笑笑,跟娘告了別。

    每天在宮裡要聽之乎者也,還不時地被夫子拉著開小灶。晚上回來還要聽我爹教我騎馬打仗。我頹然地耷拉著腦袋向另一個墳墓進攻。

    「爹,我來受死了。」

    蘇將軍對我的玩笑早司空見慣,他又像往常那樣嗔怪了我一句,說道:「為父讓你學習用兵之道,不僅可用於戰場,對你的人生之路,也極有幫助。蘇家,只有靠你了。淺兒,對不起……」

    「爹,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安撫他的愧疚。

    他教人用的不是說教,而是遊戲和故事。與其說他適合做個將軍,不如說他天生就是個做教授的料。從遊戲中開發人的智力,教會我道理,這對於一個孩子而言,無疑是最管用的。如果我不是二十幾歲的靈魂,絕對感受不到他的良苦用心。同時也羨慕蘇淺有這麼好的爸爸!

    第二天早上我吃完早飯,要出門的時候,他叫住了我,「淺兒,等等。」

    「怎麼了?」

    蘇將軍不語,琢磨了半天,最後還是選擇了開口,語氣卻是毋庸置疑:「和同窗們都不要走得太近。」

    我咧嘴一笑,點點頭:「爹爹昨晚講的故事裡,不是告訴淺兒了嗎?」

    蘇將軍一臉錯愕,我揮手跟他們拜拜,一頭鑽了出去。昨晚上他講了故事中,說出了現在局勢。蘇將軍是大家拉攏的對象,卻年過半百,我是蘇家的唯一繼承人,自然逃脫不了。皇帝有意誰接替他的位置,就會對誰說多接近我。

    可惡的是,他們誰都知道我的價值在哪裡,太子和三、四、六皇子中除了對我一直排斥的三皇子,其餘人對我都很親近,就連公主,還有陪讀的丞相之子,戶部尚書之子,也是圍著我轉。

    蘇將軍藉故事告訴我,別看現在誰都幫我當天人一樣捧著,把我當真心的夥伴。其實不然,到了可以利用的時候一定利用,到了必須犧牲的時候含不含糊地置我死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肺腑之言啊!

    同樣的,我和誰都走得一樣近,只有七皇子,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皇子,也會因為我而被所有人記起。那麼,他就會有危險。

    爹爹的話,很有道理。

    「你摸摸看。」

    還沒放學,我就趁太傅不注意,溜了出去。今天我有好多話要和風城月說呢!如果再被他拖去開小灶,蘇將軍肯定又要讓我頂香爐了。

    我拿過風城月的小手,放在凹凸有序的粘土版上細細地摸索著。「感沒感覺出什麼?」

    風城月淺淺地鎖眉頭,無波的眼睛蓋不住裡面的驚奇。他一筆一劃地摸著粘土版上的痕跡,猜想著上面的內容。

    「這是我教你的第一個字。哦不,是第一個名字,風——城——月!太陽光強,沒多長時間就好了,我下次再給你帶我的名字。」

    那天中午,我挖一團泥土在鐵皮上做了板塊,用樹枝在上面寫下了他的名字,暴曬了兩天,終於有凹痕,我閉著眼摸摸,還像那麼回事,今天拿出來露露臉。

    風城月生活本來就不好,只有一個老太監照顧他的起居,皇帝的幾個子女中到年齡的都要唸書,必須要唸書,因為七皇子是瞎子,所以沒有人會教,他也自然不必去了。

    我不想他成為目不識丁的人,盡我所有也要讓他識字。儘管在這個時代,一個盲人即使識字也沒有盲文書本讓他們讀,指望我用泥土教學,十年也教不了幾個字。

    但我仍然不想放棄。

    突然,風城月扔了手裡的東西,冷冷地對我說道:「以後不要做了!我不稀罕。」

    我『霍』地一聲站了起來。生氣望著粉碎了一地的硬泥土,連它此刻也在呲牙咧嘴地嘲笑我。

    我一怔,當初自閉的我面對他的熱情,我也是這麼偏激。是不是當時,他也是這麼想的,他的心理也像我這樣難過?所以最後,他才會遠離我?

    其實我心裡不是那麼想的,真的不是。

    良久,我從惋惜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明知道他看不到,還是用很執著的目光看著他,堅定地說道:「你不稀罕我稀罕。你扔一塊我做一塊,每天照常送來。你扔你的,我做我的。」

    我要和他一樣,至少等到對方從自閉中走出來再放棄。即使很傷心,即使很難過。也絕對不會就這麼放棄。因為曾經有一個人,也沒有輕易地放棄我。所以,我要將這種精神傳遞下去:「我不會放棄你的。」  

    風城月眉頭皺得更緊,眼睛對著我的方向,對著我的臉上表情複雜。

    說完我掉頭就走,但,走了幾步,腳還是不受控制地停下,轉身看看他到底是什麼表情。他靜靜地矗立在原地,頭埋得很深很深,肩頭隱隱有些顫抖,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蹲下身,跪在地上,一塊一塊地揀起破碎的粘土,似乎要拼湊出我凋零的心。

    「既然不稀罕,為什麼還要揀起來呢?」

    他被我冷不防的一句問話嚇了一跳,「你,你不是生氣地走了嗎?」

    我很清楚,他害怕的是被招惹的人拋棄,所以我對他說:「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放棄了你,我也不會。如果有一天我故意疏遠你,那是我在遵守我的諾言,用我的方式守護著我的兄弟。請你相信我。」

    世間真的有輪迴。等我雨過天晴,有能力幫助別人時,終於輪到我嘗受這種與自閉兒接觸的艱辛歷程了。不過有一點,我不會像他一樣,救了我之後又和我疏離。風城月這個人,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絕對不反悔。若我有一天迫不得已和他形同陌路,那一定是因為我不想連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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