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忽然湧上一陣灼熱,我驀地閉上眼,不敢抬頭,不敢張嘴,甚至連呼吸都像是停止了。再度相逢,我的心依然為他劇烈地跳動著,原來我從不曾放下他,別離的苦,就苦在回憶裡還有甜蜜。
「為何要哭呢?是為今日的重逢,還是為你曾犯下的愚行?」李世民低頭吮掉了我眼角的淚,「我早說過你逃不掉,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他再次埋首在我的長髮中,深吻著我的脖頸,微一停頓,說道:「明,還記得那時我對你說的話麼?倘若你再落入我的手中,我便絕不放手了,絕對不會!」
似乎為了表示他的決心,原本輕吻著我肌膚的唇齒,忽然重重地咬了下去,痛得我悶哼一聲。我猛地睜眼,望著眼前那張俊美的臉孔,出神地看著他:「你的傷,好了麼?」
李世民沒有開口回答。他半撐起身子,脫下長袍,他前胸的傷口已經包紮妥當,但繃帶上卻滲出絲絲鮮血。
他的傷口怎麼裂開了?我一驚,一定是剛才為了壓制住我的掙扎,才牽動了傷口。
「抱歉……」
李世民眸光一凜:「你是為自己的逃離道歉,還是為了刺我那一劍而感到心裡不安?」
「我……」我抿緊唇,將手放到他的胸膛上,隔著紗布輕撫著那傷口,輕聲問道,「還痛麼?」
「怎能不痛?被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毫不留情地刺了一劍,誰能不痛?好快的劍啊……」李世民的語調如冰,「明,我問你,你刺我那一劍時,心中就沒有一絲猶豫麼?」
「我……」我咬唇,痛苦無言,酸楚的情緒溢滿心懷。為了這段情,我躲躲藏藏了兩年,費盡心力但求能斬斷這情絲,卻終究躲不過。如今我自食惡果,非但犧牲掉了弟兄們的性命,還刺傷了自己最愛的男人。
李世民托起我的下頜,抬起我的臉。他笑得很溫柔,說出的話卻是那麼的殘忍:「明,你刺傷了我,我要些補償,並不為過吧?」
「什麼?」我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怔怔地望著他。
李世民抿唇低笑,那笑容十分詭異。
「你想……」我猛地醒悟過來,卻已太遲。他的手輕輕佻開我的腰帶,掀起我的長袍,探進內衫裡,帶著佔有的渴望,直接撫上我的身軀。
「不!世民,」我用力拉扯著他的手臂,想制止他進一步的侵犯,「不要!」
「明,」李世民壓住我不停掙扎扭動的身軀,右手扣住我的雙腕,左手緊捏住我的下頜,「不要妄想反抗,你越反抗,只能使這事越糟。」
「反抗?我有反抗的資格麼?我能補償你的,就只剩下我自己。」他狠絕的眼色震懾住了我,心中一酸,我喃喃低語,「你若想要,那便拿去吧……」
我沒有再說話,將臉轉到一邊去,任由他的手在我的身軀上遊走。
「明……」李世民微微一怔,忽然住了手。他摟緊我的腰,猛地一翻身,躺在我的身下,而後輕撫著我的長髮問道,「你那日是受王世充的脅迫吧?他拿什麼來要挾你?」
「拿什麼來要挾我?」我沒有掙扎,就這樣趴在他身上,雙手輕抵著他厚實溫熱的胸膛,雙腿則是被困在他張開的腿間,垂落的亂髮輕拂著他的臉龐和頸項。我眼神空洞地望著他,說道,「沒有了,已經沒什麼能要挾我了,什麼都沒有了……」
「我沒有怪你,明。無論什麼,都已經過去了,回來吧!」李世民沒有多問,只是擁緊我,「我可以給你財勢、給你權力,給你一切,讓你去討回所有的不公。」
我沒有答話,只是側過臉,輕貼著他的胸膛。他說話時,胸腔緩慢地起伏著,這平穩而規律的節奏,帶給我一分莫名的安心。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子,當真是如此地寵愛自己麼?他的真心究竟有幾分?愚蠢的人是我啊,若真的要求唯一,從一開始便不該愛他。既然愛了,那就是愛上了一個手握天下的帝王,哪裡能奢求什麼唯一?就此放手麼?但他絕不可能再給我第二次轉身離開的機會……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禁錮在內心的痛苦與掙扎瞬間湧到眼底,哭泣,是因為心裡那道深不見底的傷口與強加在身上那難以承受的責任;不哭,則是因為僅剩的一點自尊還在苦苦地支撐,倔強的我始終不願在人前流淚。
「明,別哭,別哭……」李世民深歎一聲,溫柔地撫著我的長髮,「到我身邊來,一切都過去了,往後由我親自守護你……」
我閉上眼,感覺到他冰涼的唇正輕輕地碰觸著我的唇。我微顫著,終於啟唇,他小心翼翼地吮吸,而後探入,與我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淚水緩緩流淌,打在他的胸膛上,浸透了他的衣襟……
「殿下,秦王殿下……」一個男人站在帳外低聲叫喚著,「我有要事稟報。」
「你站在帳外,不必進來了。」李世民抬手為我掖好被角,而後低低地說道,「你輕聲說,我聽得見。」
我已被那男人的聲音驚醒,只是沒有睜開眼,仍然依偎在李世民懷中假寐。昨晚我哭得累了、乏了,居然就這麼伏在他的胸膛上沉沉地睡去了。這幾個夜晚我睡得很不安穩,每次都被夢魘包圍。而李世民溫暖的臂彎,卻讓我多日來動盪不安的心有了棲息之所。似乎唯有這最初便眷戀的依賴,能使我感到安全無憂。
那人壓低了聲音說道:「殿下,前方戰事緊急,請您速回青城宮督戰。」
李世民低聲應道:「我知道了。你們且在營外等候,半盞茶後,便可動身。」
「是。」那人領命後便離去了。
「明,睜眼,我知道你已經醒了。」李世民輕撫了撫我的臉頰,見我仍是一動不動地躺著,便咬住我的耳垂輕輕啃吮,「聽話,你若再不醒來,我可真要為所欲為了……」
「啊……」我慌得趕忙睜開眼睛,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你要回青城宮了麼?」
「不是我,是我們。」他溫熱的雙唇沿著我的脖頸一路吻下,「你必須和我一起回去。」
「世民,」我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我方才聽見你說半盞茶後,便要出發了。」
「呵呵,你果然一早便醒來了。」李世民綻出一抹淺笑,伸手捧住我的面頰,「明,昨晚就那樣讓你躲過了,下次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我……我要報仇,世民,我必須為死去的弟兄還有紅兒報仇。」我覺得臉上慢慢浮起熱氣,但心中卻忽然一沉,隨即別開臉,想掙脫他的手,「我說過,我能回報你的,只剩我自己而已,你若想要,隨時都可以拿去。」
「明,看著我,我不喜歡你用交易的口吻和我說話。」李世民雙手微一使勁,扳過我的臉,「此刻你肯將自己交與我,只是想還我的人情罷了,而我要的卻是你的心甘情願。」
「我……」我被他說得根本無法招架,一時之間居然啞口無言。
「我也不逼你,」銳利的藍眸緊盯著我,李世民笑了,看似寵溺,卻十分強勢,「反正我已經得到你的順從了,終有一天,我也會完全得到你的心。」
「是麼?」我蹙了蹙眉,抬眼不閃不避地迎視著李世民犀利如鷹隼的目光。分離了這麼久,我已看不透他的情,看不透他的心,更看不透他的人。若我看得透,也許我會像個普通的女子一樣放肆,不顧一切和他在一起。可惜我看不透他,正如他也看不透我究竟在擔心什麼、在害怕什麼。而且我們有著同樣的驕傲,都不願向對方妥協,或許,若即若離就是我們相處的最好的距離。
「你真是難馴啊……」低沉的聲音喃喃說著,李世民俯下頭,輕觸了下我的唇,而後轉身下榻,遞給我一個包袱,「這衣裳是我為你準備的,趕緊換上吧。」
「換衣裳?」我愣了一下。下意識低頭看去,身上的長袍在昨晚的掙扎中雖然沒有支離破碎,卻也被扯得不成樣子,暗示著李世民那急切而灼熱的索求。
我低叫一聲,迅速接過他手上的包袱,扯出件長袍胡亂地披在身上,衣料柔軟的觸感令我一怔:「這是……」
「那日我將整匹耀光綾買下,急令裁縫為你做了兩身衣裳。」李世民伏低身子,伸手撥開散落在我額前的幾縷亂髮,「一件是儒生袍,另一件是女子的衫裙。」
我嘀咕了一句:「為什麼不兩件都做成儒生袍?我從來都不穿裙子的……」
「從私心上來說,我當然希望你能穿回女裝。」李世民輕扯了下我身上的長袍,「莫非你想一輩子都做個假男人麼?」
「這……」我皺緊眉頭,「我……」
「但軍營中絕不能有女子出現,」李世民的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長髮,「我若想將你留在軍中,只能繼續讓你著男裝。」
我揪緊衣服,咬著唇:「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好麼?」
李世民輕輕一笑,倒也沒再刁難我,轉身大步出了營帳。
我低頭翻看李世民遞來的包袱,裡面的衣物、佩飾居然一應俱全,我隨即起身換好衣服,挽起長髮、高梳成髻,再戴上鑲純白珍珠的玉冠,而後對著銅鏡照了照。雖然我依然嘴唇發白、臉色憔悴,但人靠衣裝,有了這身華服的映襯,我感覺自己似乎恢復了些神采。
「世民?」我掀開簾子,出了大帳,便見李世民雙手負在身後,正定定地望著前方。
「明,走吧。」李世民轉頭看著我,而後仰天吹了一聲尖銳的長哨。前方立即塵土飛揚,一匹雄健的黑色駿馬,長聲嘶鳴,四蹄如飛,風馳電掣般奔了過來。
這便是李世民的愛馬「白蹄烏」。我呆呆地望著,不由得想起了追風。從前我沒事總愛撫摸它長長的鬃毛,而它也總喜歡伸出舌頭來舔我的臉。它撒起嬌來甚至會一頭扎進我的懷裡,在我胸前蹭來蹭去,還不時得意地抬頭嘶鳴幾聲。每當這時候,我便會敲打它的頭,低聲地斥責這匹「色馬」……如今,連它也離我遠去了。
「明,給。」李世民將韁繩交到我手中,「從今日起,它便是你的了。」
「啊?」我愣住了,隨即反應過來,搖了搖手,「不,我不要!」
這匹「白蹄烏」多年來一直跟隨著李世民,陪著他出生入死,數次救他於危難之中。對他而言,它是何等的珍貴,我又怎能接受呢?
「馬兒也是有靈性的,」我補充道,「它陪伴你多年,早已將你認做主人,恐怕不是我能駕馭的。」
「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李世民略一沉吟,也不再堅持。他轉身讓兵士牽了匹灰馬來,「你先委屈下,過幾日我再為你另尋良駒。」
「嗯。」我應承著,接過韁繩,摸了摸那灰馬的脖子,正要跨上馬背,卻忽然停住了。
秦瓊去哪兒了?我不能就這樣默不作聲地走了,總得和他交代一聲,以免他擔心。
李世民已翻身上馬,見我站在原地不動,便開口問道:「怎麼了?」
「世民,我想去和秦大哥道別。」我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道。
「秦瓊?他去巡查崗哨了,一時半刻是不會回來的。」李世民微瞇起雙眼,斷然拒絕,「所以你不用等他了,一會兒這裡的守衛便會將你的去向告訴他。」
「呃,可是……」一見李世民那眼神,我就知道他不高興了。正為難著,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明。」
「秦大哥?」我立刻轉身,身後之人果然是秦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