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好了麼?我要進來了。」秦瓊問道。見我沒有回應,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掀開簾子走進帳來,「三更剛過,你再睡會兒吧。」
「我……」我頓了一下,從噩夢中驚醒,後半夜我是不可能再入睡了。
「你若睡不著,我便在這陪著你。」秦瓊溫熱的大手握住我發涼僵硬的手。
「不,秦大哥,我一會兒就能睡著了。你也趕緊去休息吧。」我搖了搖頭,抽回被秦瓊緊握的手。李世民此時駐兵在青城宮,秦瓊則是率兵在洛陽西郊佈陣,雙方呼應,將王世充困住。秦瓊的責任無疑十分重大。他白天要探察敵情、排兵佈陣,隨時準備應戰,本就十分疲累了,為了照看我,已經好幾個晚上都沒有合眼,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好吧。」秦瓊也不勉強,蹙眉道,「你若實在無法入睡,便出聲叫我,我就睡在邊上的帳中。」
「嗯。」我點了點頭。為了使他安心離去,我隨即躺回榻上。
秦瓊為我蓋好毛毯,吹滅了燭火,而後才轉身出帳。
我在黑暗中茫然地睜著雙眼,無聲地歎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翻身坐起,披上長袍,掀開簾子,往外走去。
既然毫無睡意,便出去走走吧。
守夜的兵士盡職地在各個營帳中巡邏著,見到我只是輕輕地點一點頭。我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只見有一個敞開的帳篷裡面擺滿了酒罈,想來是得勝時用來犒賞將士們的。
酒?我想起自己沾酒必倒,心念一動:或許喝點酒,我就能慢慢睡去,減少些痛苦。
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了罈酒,向後山走去。忽然見到一片樹林,走近仔細辨認,原來是一片齊齊整整的桃花林。
此時已是春天,桃樹枝葉繁茂,桃花盛放,花團錦簇,繽紛朦朧。
一陣清風拂過,滿樹的桃花紛紛揚揚,一朵朵、一瓣瓣落在我身上。
我拍開酒罈上的封泥,脖子一仰,喝了一大口。
這酒初嘗時甘美香醇,入喉時又多了分辛辣,濃烈得如同有團火焰在我心中灼燒。
我居然沒有立刻倒下,神志依然清醒。於是我舉起酒罈,往嘴裡猛灌,酒液如水般滑進我的喉嚨,灼熱、辛辣的感覺傳遍全身,讓我的身子溫暖了起來。
我放下酒罈,舔了舔唇,酒香在唇齒間擴散,但奇怪的是我仍然神志清醒。
「不是說心情鬱悶時,喝酒更容易醉麼?為什麼我喝了這麼多,卻依然記得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我喃喃自語。往日我只喝一口酒就倒了,為什麼今天喝了半壇卻還是如此清明?難道心境的影響真有這麼大麼?
不,我不想清醒,我要醉!我要醉倒!我提起酒罈,拚命地往嘴裡灌酒。
罈子終於見底了。酒意慢慢湧回口鼻,如滔滔熱浪般緩緩地翻捲上來。我開始有些頭暈目眩,頭一歪,靠著身後的桃樹,意識慢慢地滑入黑暗中……
那晚的醉酒使我一夜好眠,也不再發噩夢了,自此我便開始瘋狂地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只在這種沉醉的狀態中我才能回到從前,如墜雲霧,忘卻一切煩惱。
「明!」秦瓊突然走上前來,一掌拍掉了我手中的酒,「你在做什麼?!」
「啊?我在做什麼?我在喝酒啊!」我費力地睜著眼睛,「秦大哥,你也想來一點麼?」
秦瓊的口氣十分嚴厲:「明,你不知道私自在軍營裡喝酒是觸犯軍規的麼?」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跑來這桃花林裡喝的……」我呵呵地傻笑著,伸手又要去摸酒罈,「嗯,秦大哥,把酒給我,求求你,把酒給我……」
「明,你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秦瓊痛心疾首地扶住我,「你的弟兄都去了,我知道你心中的苦楚,但你絕不能這樣糟蹋自己啊!」
「不給算了,我再去拿就是了!」我嘴裡嘟囔著,一把推開秦瓊,腳步蹣跚地向前走著,幾次險些摔倒。
「你給我過來!」秦瓊先是跟在我身後攙扶著我,而後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將我扯到一條小河邊,把我的頭按在河面上,「明,你好好看看你如今是什麼樣子?!」
河水清澈得就像一面明鏡,清晰地映照出我的樣子:披散的長髮、醉醺醺的臉、深深的眼圈、蒼白的嘴唇……眼前的女子形如鬼魅。
「不人不鬼……這麼折磨自己有趣麼?你想這樣過完一生麼?!」秦瓊冷冷地說著,「你那些弟兄真是白死了!他們真是有眼無珠,會為你這樣的人出生入死!」
「住口,住口!」我拚命地掙扎著,「放開我!我不要你管!」
「與其活得像攤爛泥,你還不如此刻就追隨他們而去!」秦瓊卻不放開,他的手狠狠地按著我的後腦勺,「到了黃泉,你再告訴他們,你是何等懦弱無能,只會醉酒麻痺自己,根本就無法為他們報仇!」
秦瓊的聲音很冷,也很無情。我只在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見過他如此冷漠的樣子。
「不要,放開我……」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放開我,秦大哥……」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秦瓊的手稍稍顫了一下,而後他猛地放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跪在河邊,忽然伏下身子,將整個頭浸入河水中。冰涼刺骨的水狠狠地刺激著我麻木的心。
淚水和酒意一齊湧出,隨著河水緩緩地向前流去,我打了陣寒戰,混沌的頭腦漸漸地開始清明起來。
我倏地仰起頭,甩了甩濕漉漉的長髮。我若一直無法擺脫過去,那就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沒有表情,沒有個性,慢慢地腐爛。
事到如今,我哭也好,鬧也罷,他們都不會回來了,每個可憐的人,都不會回來了。倘若我就此沉淪下去,沒有人會對我有絲毫的憐憫、同情,因為我是自甘墮落,沒有誰能救得了我。
一瓣花兒飄落在我的臉上,我徐徐伸出手,輕輕地將臉上的花瓣拿下來。
誰說人的一生,不是一場戰爭?一個人的戰爭,就是必須時時記得打敗自已的心魔。
我驀然轉身,大步向營帳走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秦瓊道歉。
才到營帳,便見眾兵士個個神情嚴峻,如臨大敵。
「怎麼了?」我趕忙上前拉住一個士兵問道,「王世充打過來了?」
那兵士答道:「不是,是秦王殿下前來檢查我們營帳的排兵佈陣情況。」
我一愣,世民?他來了?從青城宮趕來這裡?他的傷都好了麼?
正想著,耳後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我緩緩轉身,只見一匹白蹄的黑色駿馬,如入無人之境,向我飛奔過來。
在這一刻,我選擇閉上了眼睛。
直到有力的胳膊圈住我的腰,將我拉上了馬背,我才睜開了雙眼。
那雙深藍的眼眸定定地望著我,彷彿瞬間就能融化遠山上的皚皚白雪,也融化了我的心。
在戰馬的嘶鳴和兵士的呼喝中,我明白,擺脫不了的宿命,再次回到我們的生命之中。
只是一剎那啊,一剎那的動情,一剎那的沉醉,一剎那的心酸……
「我……」我才剛想開口,李世民雙臂一張,將我捲入他的銀色披風中,而後策馬向前飛奔。
我被披風遮住頭臉,李世民寬闊溫熱的胸膛、炙熱的男性氣息緊緊地包圍著我。只片刻工夫,他便勒住馬兒,抱著我跳下馬背。
我身體懸空,雙腳無法觸地,感覺李世民正抱著我快步疾走。我伸手想撥開擋住視線的披風,卻被一隻大手給抓住。
一陣天旋地轉後,我被放置在一張柔軟的榻上,披風猛地被扯開,眼睛忽然無法適應這強烈的光線,我還來不及看清眼前的情景,掠奪的唇和強壯的身軀已然壓了下來。
探進口中的唇舌狂熱地掠奪、探索,與我的緊密糾纏,我在他強勢的慾望下進退不得。男性結實的身軀緊壓著我,肺內的空氣逐漸減少,漸漸喘不過氣來,我快要窒息了……
「世,世民……」我拚命地推拒著李世民的胸膛,希望能稍微拉開一點我們的距離,讓我得以喘息,「放,放開……」
然而在他一再糾纏進逼的唇舌中,我根本就無法將話說完。推不開也避不掉他雙唇的肆無忌憚,我最終只能無奈地閉上雙眼,任由那狂熱將自己吞噬。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離開我的唇,卻依舊將我緊摟在懷中,轉而輕吻著我的鬢髮。
長時間的深吻使我如墜雲霧,全身無力。我微睜雙目,抬眼對上那雙精亮的藍眼,彼此無言相望。
李世民身上的麝香味雖淡,卻和我記憶中那熟悉的氣味一模一樣。
這味道淡淡地瀰漫在這個帳子裡,不時飄進我的鼻端,又鑽進我的思緒裡,使我每呼吸一次,就憶起往昔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