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令下,無數匹馬潮水般奔騰而出,那氣勢猶如風雷迸發,路上頓時灰塵大起。鬃毛飄飄,馬兒昂首長嘶,身上的健壯肌肉劇烈地抖動著,有一種原始而野性的美。馬蹄飛揚捲起的塵土似乎把太陽也遮住了,草原顯得更加朦朧迷人。
奔雷般的馬蹄聲和幾乎在顫抖的草原使場上比賽的人熱血沸騰,個個拼盡全力策馬奔馳著。
而周圍觀看助威的人群則發出類似狼嚎一樣的聲音,那聲音無疑是對場上拚搏的騎手的一種最震撼的鼓勵。
我的騎術在江都的時候由宇文成都親自教授,日夜操練,已是個中好手,普通人勝不了我,很快絕大部分騎手都被我甩在了身後。但卻有一匹黑馬始終甩不掉,一直與我並駕齊驅。
我偷空瞥了一眼,那確實是一匹好馬,在陽光的照射下,它純黑色的皮毛光亮耀眼。
是他!剛才那個黑衣蒙面人!他的馬術顯然不弱,只見他身體前傾,半伏在馬背上,雙腿緊夾馬腹,不時揮鞭策馬,一點點地拉近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他完全不去看其他人,只是緊緊地跟著我,彷彿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競爭。
他追上來了!我不敢再看,轉頭專心致志地駕馭著。追風不愧是一匹神駒,在轉彎時居然側過身子,前蹄騰空,後蹄用力朝後猛蹬,瞬間又將那黑衣人甩在了身後。
此時我什麼也聽不見,只聽見馬兒奔馳時發出的喘氣嘶叫聲,以及馬蹄敲擊地面時發出的嗒嗒聲。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加速,加速,再加速!
終點近在眼前,已經可以看見旗桿了,我彎身取過弓箭,拉弓搭箭朝那旗子射去。在這個瞬間,我忍不住回頭看去,那黑衣人居然也在同一時間搭弓引箭!
我有些吃驚,在奔跑中的馬背上騎射本來就是難度很高的事情,而此人發箭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甚至連稍稍瞄準也不用,就直接將箭射了出去。
兩支箭不偏不倚,同時射中旗桿,旗桿「嘎吱」一聲倒了下來。
我不敢遲疑,催馬上前,從馬背上俯下身去,想拾起那旗子。黑衣人卻在這個時候也趕了上來,分明已近到眼前,他卻忽然從馬上消失了。我定睛一看,原來他已俯身到了馬腹之下。
他迅疾地伸出手來,卻不是和我搶那落在地上的旗子,而是伸手扯掉了我的頭巾。
我吃了一驚,一甩頭,一頭如雲黑髮隨風擺動。
「渾蛋!」我低罵一聲,探過身去,手腕一翻,便將他臉上的黑布拉了下來。
但我的這個動作卻使兩匹馬靠得太近,眼看我就要和那人撞在一起了!在這瞬間他伸手摟住了我的腰,抱著我一起滾落在地。
我被他緊緊地護在懷中,兩人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住。
他將我壓在身下,我頓時動彈不得,掙扎著抬起頭一看。他也正低下頭望著我,那雙淺褐色的眼眸裡射出野狼一樣桀驁不馴的光芒—他就是那日闖入江都皇宮的突厥人!
「是你!」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哈哈……」他大笑起來,將我摟得更緊了,「原來你也對我念念不忘。」
「你!」我又急又氣,可是此刻沒心情與他鬥嘴。我猛地一發力推開他,抬眼掃視了一下四周,場上的比賽依然熱火朝天,並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我迅速起身,五指成梳,利索地將長髮挽好。
我跑回去拾起掉落在地的旗子,正想飛身上馬,那突厥人卻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攔住我的去路。
「放手!」形勢危急,我也顧不得許多了,清喝一聲,使出壓箱底的本領,運起十成力,左掌劈出,同時足下使出一個腳絆。
倉促間,他往後一閃,腳下一個踉蹌,便向後栽倒。
「得罪了!」我一提氣,往他肩膀上一踩,借力高高躍起,落到追風背上,雙腿一夾,便朝前奔去。
追風風馳電掣般衝過了終點,我贏得了頭名。
「勇士,做得好!」一大群突厥人立刻圍了上來,向我道賀。
「多謝,多謝!」我邊客套地應著,邊在心裡歎道,什麼「勇士」,我方才險些就成了「烈士」,看來英雄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大哥!」蕭然等人這時也衝了上來,「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我目光一轉,見那紅衣女子撥開人群來到我面前。
「小姐,榮耀是屬於你的。」我輕笑一聲,雙手奉上那旗子,很有風度地將勝利獻給這位高傲的突厥女子。
「哼……」紅衣女子撇了撇嘴,一副很不情願的表情。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慢騰騰地伸出手來,接過我手上的旗子。
「嘶……」周圍的人忽然發出陣陣抽氣聲,他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望著我。
「嗯?」為什麼他們這樣吃驚?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仍是笑著對那女子說道,「小姐,我贏了頭名給你,我們就互不拖欠了。」
「哦?互不拖欠?風兄弟,你可真是無情。」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我回頭一看,是那個棕色眼睛的突厥人。
我皺了皺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呵呵,風兄弟,你是中原人,所以可能不清楚突厥人的習俗。」他將雙手抱在胸前,嘴角掛著一抹淺笑,「突厥勇士若是贏得了榮譽,又將這榮譽獻給一個女子,那便是向這個女子求愛。倘若這女子收下了,那便是默許這個男人成為自己的入幕之賓。」
「啊?!」我大吃一驚,隨即轉頭看向那個紅衣女子。
她偷瞄了我一眼,臉頰忽然飄起兩朵可疑的紅雲。
糟糕,我心裡暗叫不好,看來這習俗是真的,沒想到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卻為自己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大哥,你叫他風兄弟,你認識他麼?」紅衣少女走到那黑衣男子身邊,抱著他的胳膊問道。
「當然認識,我們可是舊識呢。」他輕佻地望了我一眼,「風明,是吧?」
誰和你是舊識!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少套近乎!我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並沒有答話。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釋道:「這是我的妹子,阿史那燕。」
阿史那燕?突厥公主?後來成了李世民妃子的那個阿史那燕?我心中一震,她不是電視劇中虛構的人物麼?為什麼在我所處的這個時空會真實存在呢?等等,他說阿史那燕是他的妹子,那麼他就是突利了。他本名應該叫阿史那什缽,突厥的王子,後來的突利可汗。
阿史那燕……李世民的妃子……突利……
有些人,你這一生都不願去想起,可是卻始終無法將他忘記。我驀地閉上眼睛,為什麼……為什麼無論我逃到哪裡,總會遇見與他相關的人或事?他就好像空氣一樣,總會瀰漫到我的空間來,滲透我的呼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風兄弟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突利踏前一步,緊盯著我,「身體不適麼?」
「我,我沒事……」我搖了搖頭。眼前忽然一陣發黑,腦子一片空白,若不是突利敏捷地伸出手扶住我,恐怕我就一頭栽倒在地了。
突利搭著我的肩,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我沒事……」 我輕輕推開他,閉上眼睛等那陣眩暈過去。這些日子以來,不到深夜我都無法入睡,加上來到突厥後水土不服,方纔的賽馬我又竭盡了全力,所以身體才會這樣虛弱。
「我看你臉色蒼白,氣息不穩,還是去我的穹廬裡休息一下好了。」突利大手一伸,攬著我的肩大步往前走去。
「不,我不去!」我低叫一聲,想掙脫他的手。
「雖然突厥當前與中原暫時修好,但是你們幾個漢人在此行走,還是很不方便。跟著我,你們會安全許多。」突利不理我的反抗,仍是攙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道,「你再掙扎,我就當著大家的面抱著你走。讓我抱著,還是被我攙著,你任選一樣吧。」
「你!」我如今全身無力,根本反抗不了,只能被迫靠在他身上,被他半挾持著往前走。而蕭然他們見我走了,當然也只能跟了上來。估計在外人看來,我和突利兩人勾肩搭背,宛如一對感情很好的哥們兒,倒也不覺得有何怪異。
「來。」突利先將我放上馬背,而後自己也翻身上馬,坐在我身後,大手攬著我的腰。
從突利身上,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突厥人強悍的作風,既然明知道抗議無效,我就只能選擇沉默不語。
「你看,」突利策馬緩緩前行,指著眼前的景色,不無驕傲地對我說道,「這裡,那裡,全是我突厥族人的。東至遼海,西至西海,南至沙漠,北達北海,這五六千里的土地,都是屬於我們突厥的,我們才是草原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