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隋煬帝一臉癡迷,捻起一縷我的長髮放在唇邊輕吻著。
「陛下……」他的眼神太詭異了,堂堂隋煬帝莫非有戀發癖?且如此形勢不太妙,他既已知道我是女兒身,又在我手上點了守宮砂,怕是有什麼不軌的企圖,需多加防備才是。我抬手抽回長髮,冷聲道:「陛下,你若再這樣,休怪我失禮了。」
「分明就是一樣的絕色容貌,為何性子卻南轅北轍呢?」隋煬帝用手背輕撫了一下我的臉,大概是看我面色不善,他很快便收回了手,「怎麼,你討厭朕?」
我稍稍思索後答道:「不。」
「呵……自古美人慕英雄,美人喜歡的都是少年英雄,」隋煬帝自我解嘲地笑了,「朕老了,已沒有那種可以令女人著迷的意氣風發了。」
我挑了挑眉,沒有答話。
「朕曾經也是翩翩少年、瀟灑男子……想當年的平陳戰役,朕為行軍總元帥,陳都建康平定之後,我將原陳朝的一批貪官污吏就地正法了,還『封府庫,資財無所取』,天下人無不稱賢,那年朕才二十歲……」隋煬帝自斟自飲,喝下一大杯酒,又逕自往下說道,「先帝創立了科舉制,朕就設了進士科,還組織修撰了《長洲玉鏡》四百卷,《區宇圖志》一千二百卷。朕即位後,以北統南,命人開鑿修築運河,貫通南北交通,這難道不是開萬世之利的好事麼?」
我嘴上雖然沒說,但心中卻在想,大運河的修築確實奠定了中國一千多年的政治基礎,促進了南北經濟文化交流,關係到國計民生,造福了子孫後代。但大興土木,營造行宮,又沿河遍植楊柳,那就是勞民傷財的事了。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隋煬帝喃喃念道,「我夢江都好,征遼亦偶然。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即使以文才論當皇帝,朕也是應該的……」
「唉……」我歎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默默地聽他說。
「而今我又為何如此憔悴?」隋煬帝伸頭往橋下看去,池水映著他的倒影,他摸著脖子,忽然大笑起來,「好頭顱……不知誰來斬它……」
「陛下何出此言?」我一驚,莫非隋煬帝也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了?
「貴賤苦樂,沒有一定,斬頭也不算什麼……」隋煬帝仰頭又喝乾了一杯,「且不管它外面翻天覆地,快活飲酒吧……」
「陛下……」我動了動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只望著池邊的那排垂柳發呆,口中念道,「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這時好端端地忽然起了一陣狂風,鋪天蓋地般驟捲過來。我連忙抬袖遮住頭臉。等到風稍小時,我移開手一看,卻大吃了一驚。只見前方那些楊樹葉飛花落,飄飄灑灑,如同雪瓣似的鋪了一地,再瞧那枝上,竟連一瓣一片也不留。
隋煬帝漠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自言自語道:「怪風驟起,楊花落盡,莫非天真要亡我楊室?」
我轉頭看著這個被後人評判為荒淫殘暴的皇帝,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惋歎。王者天下,在亂世中,那些爭奪江山的人,是否可以用一語道清他們的是非善惡?就是我心中所愛的那個人—後人稱為千古明君的李世民,也是個連自己的手足兄弟都能下得去狠手的人。劍鋒下的陣陣殺氣,戰場上的道道血光,墳墓內的縷縷冤魂,到底還剩下誰是純粹的英雄?我眼前所見,只是梟雄末路的悲涼與亂世人的自私無情,正所謂成王敗寇,隋煬帝的可悲,就在於他輸了。
「明,陪朕喝一杯吧……」隋煬帝長歎一聲,又斟了一杯酒。
我被他眼裡的傷痛震懾住了,這是一個即將亡國的帝王啊!為什麼此刻我反而對他生出一絲同情呢?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陛下,我不會飲酒。」
「這是桂花釀,不能算是酒。」隋煬帝先喝乾一杯,又拿過一個杯子,倒滿了酒遞給我。
「桂花釀?」我接過酒杯放在鼻前聞了聞,有股桂花的淡淡清香,我試著淺抿了一口,只覺甘甜醇美,並沒有酒的那種嗆人味道,於是就仰頭喝乾了。
桂花的醇香從喉嚨一直流到心底,我的思緒開始縹緲起來,暈暈沉沉的,只想掙脫所有枷鎖,拋開一切煩惱。
「明,你怎麼了?」隋煬帝輕輕問道,他的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唔……你不是說這不是酒麼?為什麼我,我的頭會這麼暈……」眼前開始模糊,身體軟綿綿地使不上一點力,我慢慢地朝一旁倒去,淡淡的龍涎香隨即環繞住我的全身……
「嗯……咳,咳……」喉嚨幹得發癢,我咳了幾聲,慢慢轉醒,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大床上,身上蓋著繡滿群花的薄緞被衾,我茫然地盯著頭頂的粉色紗帳,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你終於醒了……」忽然響起一個美妙的女聲,我轉頭看去,一個端莊華麗的女子緩緩走了過來。
「皇后?」我一怔,「你怎麼會在這裡?」
蕭皇后優雅地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昨晚的事,你一點都不記得了麼?」
「我……」我支起身,拍了拍仍有些暈沉的腦袋,意識逐漸回籠。我記得昨晚和隋煬帝在二十四橋上說了很多話,我還喝了他給的桂花釀,然後,然後我就想不起來了,我疑惑地開口,「那桂花釀……」
蕭皇后似乎明白我的疑惑,笑著說道:「那桂花釀只是普通的酒,並沒有加其他東西。」
「桂花釀也是酒啊?」我使勁拍了下頭,看來我以後再也不能碰酒了,一滴都不行,一喝准誤事,「唉……原來我真的這麼不濟事,只一杯酒就躺下了。」宿醉後的頭開始隱隱作痛,我托著頭,不由呻吟出聲,「呼……」
蕭皇后輕輕一擺手,立刻就有宮女奉上茶水,「這是解酒茶,你喝下它再休息一會兒吧。」
我伸手接了過來,皺著眉頭喝下那碗苦得要命的怪東西,「對了,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這裡是正宮。」蕭皇后拂了拂袖子,讓那宮女退下,「若不是陳公公趕來通報,我也來不及去二十四橋將你救回。」
「陳公公?他?」我一愣,「來不及救回?發生什麼事了?」
「呵……我趕到的時候,陛下正抱著你往內殿走去,你是個絕頂聰明的姑娘,就是年紀太小了,對男人毫無經驗,一點都不瞭解男人的心態。」蕭皇后苦澀地笑了,「男人沒有不好色的,尤其是那些手握大權的男人,他們見一個愛一個,你以為陛下會平白地放著你這麼個絕色美人而不動絲毫慾念麼?」
「我……」以前在學校武術隊裡我倒是有很多男性朋友,我和他們稱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卻從來沒有涉及男女之事,確實從未去留意男人的心態,直到遇上李世民……我被她說得無言無對,確實是我太天真、太大意了,如此疏於防範才讓隋煬帝有機可乘,「但我……」
「你以為扮了男裝就不會有麻煩了?陛下有三宮六院,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你是瞞不過他的。」蕭皇后仍是笑著說道,「女子美麗尚且引人注意,何況是你這般貌美的男子呢?穿了男裝的你確是英姿勃發,沒有一般女子的嬌柔,但若是有心觀察,破綻總是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唉……我明白……」我歎了一聲,看來以後我如果還想假扮男人,估計就得把臉抹黑,再黏上把大鬍子,否則難免又被人識破,「但,但皇上之前從未表現出對我有什麼……」
蕭皇后蹙眉道:「是,陛下對你確實與對其他女子不同,所以,關鍵就在於昨晚你究竟和他說了什麼?逼得他非要用如此手段得到你的身子?」
「我……」我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他只問我和宇文將軍的關係如何,而後就在我手上點了守宮砂……」說到這兒,我心中一震,莫非他是想……
「這就對了,身為帝王,你以為他會允許其他男人碰他想要的女人麼?」蕭皇后似歎似笑,「因為你和她生得如此相似,所以他待你與別人不同,但你與宇文將軍關係過密,卻使他失去了耐性……」
我聽蕭皇后提到了那個「她」,趕忙追問:「皇后,可否告訴我,和我相似的那個畫像中的女子究竟是誰?」
「你看到那幅畫了?」蕭皇后沒等我回答,逕自往下說,「發長七尺,光華可鑒,美艷絕倫……如此尤物,她就是陳後主的愛妃—張麗華。」
張麗華?!我大吃一驚,這也是歷史上有名的悲劇美人啊,我居然會和這樣一個女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