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挺厲害的,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宇文成都呆怔片刻才頷首讚許,「方纔看你緩緩運氣後才開弓,不知你用的是什麼呼吸吐納法?」
「我用的是太極心法。太極講究的就是柔中寓剛,剛中含柔。太極可以化百煉鋼為繞指柔,並且越柔軟則越堅剛。」我沒有刻意隱瞞,照實說了,「剛缺柔是浪費力氣,而柔缺剛則是攻而不克。只有兩者相輔相成,才能無往而不勝。」
「原來如此。無怪你如此纖瘦的身軀,卻能輕而易舉地將這張大弓拉開……」宇文成都接過我手上的弓,「你的箭法也十分精妙,居然能射穿我的箭。」
「呵……我只是僥倖而已……」這時我才覺得肩膀隱隱作痛,看來我的傷確實還沒全好。
「僥倖?」宇文成都笑了,「想不到你年紀雖輕,武術修為卻已十分高深了。」
我一挑眉:「修為?我以為將軍只注重實踐,不講究修為呢。」
「修為高的人,武功往往才是最高的。在武術修煉中,精神修養與技術訓練有著同等重要的地位。」宇文成都將弓放回弓架上,「我的修為遠遠不夠,但殺人的伎倆卻有很多。而無數次的實踐告訴我,結果對方的最好方法就是擊倒對方。」
「不,結果對方最好的方法是用毒藥。」我忽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情,「用毒藥不是比打殺來得更快,更有效麼?」
「毒藥?」宇文成都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從不用下三濫的招數。」
「呵……我當然知道將軍不會用這樣的手段,說笑而已。」我看他似乎有些不高興,連忙說道,「治世文為重,亂世武為先,要安邦定國,武更是必不可少,而像將軍如此神勇的人,定會在這樣的亂世裡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
宇文成都忽然正了臉色問道:「哦,創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若真有這天,你是否會不顧一切地助我一臂之力呢?」
「我……」我怔了一下,一時之間居然答不上話來。
「呵……我也是說笑而已。」宇文成都臉上浮起笑容,拍了拍我的肩,「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說罷,他轉身大步走開了。
說笑而已?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感到一種隱隱的不安,似乎嗅到一絲不祥的氣息,這事似乎並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簡單。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我便開始思量著怎麼逃出去。可惜將軍府守備森嚴,固若金湯,不用說一個大活人了,就是一隻蒼蠅想要飛出去都不那麼容易。我謹慎地觀察著,不敢輕舉妄動。
在這裡的時間越久,我越感到孤立無援,宇文成都一直對我禮遇有加,但我卻不敢有絲毫的鬆懈。雖然這一刻我是安全的,但下一刻很可能就身首異處了。
「唉……」在府裡我還是可以自由走動的,只是始終無法出府去,我在園子裡慢慢地走著,無奈地望著天。
花園的樹木在這黃昏的風中鬼魅般豎立著,穿過一片小花叢,我正準備回房去,忽然聽見一陣說話聲,前方有人正交談著向這邊走來,我下意識地躲到園中的假山後頭。
「丹陽宮殿這幾日終於建造完成,今早陛下下旨,限一個月內,必須整頓車駕軍馬,要遷都丹陽宮,有不遷移者,立即斬首。不知爹對這事是如何看的?」
我一聽就明白了,來的人是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
「建造丹陽宮的那些大小官員、兵士,離開家鄉好幾年,誰不日夜想念父母家小?恐怕這次遷宮,又要怨聲載道了。」宇文化及說道,「聽說劉武周已佔據了汾陽宮,又聽說李淵打破關中,直入長安,眼看天下就要大亂了,陛下居然不聞不問,看來這楊家的天下真是已經坐到頭了……」
宇文成都說道:「陛下荒淫無道,沉迷酒色,江山社稷早已不顧,這等昏君,不如早早推倒。」
難道這宇文父子也在準備推翻隋室的江山,奪隋煬帝的寶座麼?
我心裡暗暗叫苦,你們要討論也麻煩去別的地方討論,沒看見這後面還有個人麼?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在假山前商討重要事情呢?
這父子倆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如果被他們發現我躲在這裡偷聽他們的談話,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想著,我屏息靜氣,一動也不敢動。
但世事總是怕什麼來什麼,一陣陰風吹來,我覺得鼻子一陣發癢,忽然很想打噴嚏,我強忍著,最終卻還是無法控制,發出輕微的聲響來。
「是誰在哪裡?!」宇文成都的耳力異常敏銳,立刻就發現了有人,他一閃身,竄到假山後面,望見是我,他也愣了一下,「你在這裡做什麼?」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索性側頭攤手,嬉笑道:「如果我說我只是碰巧在此納涼,不知道將軍是信還是不信?」
「納涼?在這樣蕭瑟的秋天裡?」宇文成都忍不住嗤笑,「你這個借口似乎有些蹩腳吧?」
我稍稍挑了下嘴角,微笑著說道:「我所說的句句屬實,信或不信,那就看將軍是如何去想了。」
宇文成都沒有再開口,他緊鎖眉頭看著我。
一旁的宇文化及說話了:「成都,他是何人?」
宇文成都答道:「爹,他是我新結交的朋友—風明。」
「新結交的朋友?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都是你的朋友。」宇文化及冷哼一聲,「我看你是越來越糊塗了,身份不明的人也敢招回府來,我看他分明就是個奸細!」
宇文化及……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個隋唐中的反派風雲人物,只見他身材高瘦,玄色蟒袍,絨衣錦帶,眉宇間透露著一種深沉,雙目如鷹,神色冷漠,確有梟雄的氣勢。
「回宇文大人,我並不是奸細,我之所以會與宇文將軍結識,那是機緣巧合,將軍不以我粗鄙,收留了我。」我沒有忽視宇文化及眼中那乍現的殺機,為求保命,事到如今也只好趨炎附勢、見招拆招了,「我並非不識實務之人,我既受了宇文將軍的知遇之情,必當竭盡全力,助將軍一臂之力。」
「哦,助成都一臂之力?」宇文化及收斂了目光問道,「不知你要如何助他?」
「想當年秦始皇南巡,儀仗萬千威風凜凜。劉邦道:『大丈夫生當如此。』項羽道:『彼可取而代之。』」我輕笑一聲,「宇文大人乃是北朝貴族之後,隋大將宇文述之子,少時在長安有『輕薄公子』之稱,想來少年時必定也是躊躇滿志想當秦始皇式的大人物,如今卻又為何不敢去做?」
「你竟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不要命了麼?!」宇文化及一甩袖子,佯裝大怒,「你可知,僅憑你剛才那幾句話,我就可以治你的死罪?」
「我當然知道,只是有些話不吐不快。請大人耐心聽完,再殺我也不遲。」宇文化及分明就是想謀反,他若要殺我早殺了,還用得著這麼多廢話麼?我心中暗笑,面上仍是故作平靜地說著,「現今楊廣無道,天下英雄並起,逐鹿中原。而宇文大人與宇文將軍二人手中所掌管的禁兵已有數萬,依小人愚見,或挾天子以令諸侯,或誅無道以就有道,此二者都可成就萬世之業,何必做愚忠的朝臣呢?」
「挾天子以令諸侯?誅無道以就有道?」宇文化及瞇起眼,「不知風公子有何良策?」
我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髮:「呵……大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不如換個地方詳談如何?」
在花園的假山前談謀反之事,危險係數太高了,剛才我不就躲在假山後面麼?隔牆有耳,萬一出現《紅樓夢》裡「四隻眼睛沒看見人,六隻眼睛也沒看見人」的情況可就大大不妙了。
懸壺高沖,吱吱吐著濃濃白氣的沸水慢慢注入茶壺裡,葉片在溫水中慢慢舒展開來,茶葉在壺裡上上下下地沉浮,茶香氤氳,緩緩地從杯子裡裊裊地溢出來,沁人心脾,那清香在書房裡輕輕地瀰漫著。
我端起茶淺抿了一口,清香與甘冽,幽幽地在舌尖輾轉。我悠悠說道:「早茶一盅,一天威風;午茶一盅,勞動輕鬆;晚茶一盅,全身疏通。」
「想不到風公子還是品茶高手。」宇文化及放下茶杯定定地看著我,「此處只有我們三人,你有話只管說。」
「我只是附庸風雅,算不得茶道高手。不敢稱『品』,而只稱『喝』。」我輕輕晃動手中的茶杯,「陛下如今要遷都丹陽,人心浮動,有許多軍士不肯隨駕渡江,紛紛商議攜帶私逃。大人只需在各處官員跟前煽惑,勸他們乘機起事,何愁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