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就像沸騰了似的,不停地翻湧著,心跳猛然撞擊著胸口,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本能地往回縮著腳,他卻拽著不放手。
擦好了的左腳被輕輕地擱在他的膝上,李世民仍是屈膝半跪在地上,又捧起我的右腳慢慢地擦拭起來,他笑著說:「你的腳很好看呢,像是用上等白玉雕成的……」
等我的腳都干了,他再仔細地為我穿上襪子,套上靴子。
我仍是震驚地低頭看著為我擦腳穿靴的人,他就這麼跪了下來,跪在了我的面前,大手牢牢地托住了我的腳。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要用這樣一種方式?一個男人可以這麼輕易地向一個女人下跪麼?何況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男人……
「世民,你,你這是為什麼呢?」我呆望著為我穿好靴子、站起身來的他,「為什麼要幫我穿靴?」他根本沒有必要如此啊!
「需要有理由麼?」他淡笑著,將我拉了起來,手指撩著我的長髮,「只是想,所以就如此做了。自然而然地,我只是想為你這麼做。」
「只是想如此做而已?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理由?」我喃喃地重複著他的話,思緒仍是一片混亂。
「明,你是我的,只是我的……」他垂下頭盯著我,低沉的語調泛著一絲溫柔與堅定,「費盡心思才能得到你,我決不會輕易放手!」他張開雙臂,將我緊緊擁在懷中。
他的話讓我身子忽然一顫,胸口有股熱流像在證明著什麼。不放手麼?他是如此地霸道與強勢。我心裡隱隱浮起一絲不安,有什麼地方不對麼?為什麼我會這麼不安呢?有時候得到並不是一件好事,那沉重得讓你難以回報的感情或許會摧毀一個女子所有的意志和自由。
但我已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因為他的唇印上了我的,靈巧的舌輕易就進入我的唇內,與我的舌糾纏在一起,男性的麝香氣息環繞在我的周圍。一陣昏眩襲來,我腦中一片空白,意識有些飄然,似乎連身子都要飛起來了,彷彿整個人都漂浮在雲端上,夢幻般的美。
手,緩緩地攀上了他的背,此刻,我只能隨著內心最真實的情緒,回應著他,粗重的呼吸與劇烈的心跳是我唯一能聽見的聲音……
有種真相,我寧願看不到,陷落原是一種美妙的過程。
鋪紙研墨,倒水調色,欲染丹青。
桌案上的宣紙韌而能潤、光而不滑。紙好,作畫者的心情也很好。
我掂了掂筆,稍稍沉吟,信手揮毫,勾擦點染。
人物畫的精髓不在形貌,而在精神。下筆不在畫人,而在畫心境。
畫筆輕轉,細描著他的輪廓、五官。光滑飽滿的額頭,飛揚的劍眉下是一雙清冷深邃的眼眸,藍眸裡既有著少年的驕傲和鋒芒,也有著男人的內斂和謙遜。挺直的鼻樑,弧線優美的薄唇微微上揚,似乎透著淡淡的笑意。畫筆緩緩往下,勾勒著他的身形,高大卻又不失儒雅,錦袍玉帶,月白長衫纖塵不染……
記得以前教我畫畫的老師說過,當一個人不在你面前,你仍能準確地畫出他的氣韻與神采,說明那個人在你心中的份量已經不可估量了。
太久的壓抑讓此刻思念的心情猶如發酵的烈酒,散發著濃郁的味道。我已經躲不掉、跑不開,他的身影、他的動作、他的聲音、他的味道、他的一切都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明,你在笑什麼呢?」李元霸推開房門,疑惑地問了句。
「我,我在笑?有麼?」我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李元霸隨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是啊,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邊了,什麼事情讓你這樣高興?」
「沒有!」原來,所有陷在愛情中的女子都是一個樣子。想起心中的那個人,就會心思飄然,笑逐顏開,「你二哥呢?」
「咦,原來你在畫我二哥啊,畫得真好,很像呢。」李元霸湊上前看著那幅畫,「二哥?他出城迎接二嫂去了。」
「二嫂?」我怔了一下,追問了句,「你二嫂是誰?」
「二嫂啊,名字挺怪的,好像叫長孫無……長孫無什麼的……」李元霸撓著頭拚命回想著。
李元霸的話像一記悶棍狠狠地敲在我的後腦勺上,我只覺眼前一陣暈眩,差點站不住身子,我扶住桌案,深吸一口氣才開口問道:「長孫無垢是不是?」
「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字!」李元霸一拍大腿,「其實他們早幾年便成親了,只是二哥終日奔忙,都顧不上她,後來又隨爹來到晉陽,只能把二嫂留在了長安,這次應該是將她接來與我們一家團聚的吧。」
我慢慢地吸氣吐氣,閉眼回想著:長孫無垢,長孫皇后,一個知天命的女人,她是隋朝驍衛將軍長孫晟的女兒。雖然長孫晟已逝,但他的親朋故友極多,而且全是朝廷顯貴,勢力依然顯赫。他的女兒嫁給李淵的兒子,正是門當戶對。而長孫無垢自幼接受了一整套正統的教育,她有著知書達理、賢淑溫柔、正直善良的品性。她不但氣度寬宏,而且還有過人的機智,是歷史上有名的賢惠端莊的皇后。
所謂一葉障目,指的就是我這樣的傻瓜吧?是什麼蒙蔽了我的眼睛,連這近在眼前的事實都看不見?
「呵……」我自嘲地笑了起來,手輕輕一抖,打翻了一旁的硯台,墨水沾染了畫紙。
我愣怔了一下,緩緩拿起畫紙仔細地看著,同樣一幅畫,轉瞬之間,對我的意義已完全不同。
我一直迷戀他眼眸裡那一片美不勝收的藍色與寧靜,想走進去,永遠都不要離開,那種強烈的渴望不可抑制。就好像明知道草皮下面是鬆軟的爛泥,是一片可怕的沼澤,一旦走進就會越陷越深,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朝前走著,沒有留下回頭的路。
我早應該知道,愛上他,就是最淒慘的凌遲。愛是一把刀,鋒利無比,在那樣的刀鋒下,我體無完膚。
「明,你這是?」李元霸看我呆呆地望著那畫,連忙問道,「你要把這畫掛起來麼?可是已經髒掉了呀。」
「是啊,已經髒掉了,所以不可能掛起來了,只能收起來,永遠不讓人看見……」我喃喃說著,將這畫慢慢捲起,收到櫃子裡去。
「明,你要去哪裡?」李元霸見我抬腳往外走,也追了上來,「我和你一起去。」
「不,元霸,你不要跟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擺了擺手,就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似乎是要下雨了,雲低得讓人窒息。是天氣太悶了麼?讓我有種不能呼吸的壓迫感。
穿過南邊那扇朝內的小門,我轉入後花園裡。
我覺得有些累了,便靠坐在水池旁的幾座假山中間休息,四面都有山石擋著,上頭還有大樹的枝葉遮蓋。這裡很安靜,也很隱蔽,就算有人經過,也絕不會發現我。
我呆坐著,腦中空白一片,什麼都不想想,只是靜靜地發呆。
輕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假山前的樹下,一個柔柔的女聲輕聲說道:「世民,許久不見,你一切可好?家中各位可都好?」
陰風吹來,我的身軀立刻僵硬,一動不動,而大樹的葉子卻在放肆地往下掉,落在我的頭上、身上。不用探頭去看我也知道,外面那兩個人正是李世民和長孫無垢。
李世民的聲音隨後傳來:「好,一切都好。無垢,如今我李家即將起兵,成功固然是好,倘若失敗,那可是殺頭的大罪,而你我雖是夫妻,但……」
「世民是怕一旦世人知道我與你的關係,會拖累我麼?」長孫無垢仍是柔柔地說道,「兄長說你是當世英雄,我能嫁於你,是三生之幸。且女子嫁夫從夫,我絕不會後悔。」
「但,我已……」李世民說話一向鏗鏘有力,這時卻吞吞吐吐起來,「我……」
長孫無垢似乎沒有察覺到李世民的顧慮,她接著往下說:「我自河東過來,途中見百姓深受苦難,此情此景觸目驚心,令人不忍再看。世民舉兵伐隋,這是為民的義舉,我自然十分贊同。」
「你雖身在閨閣,卻心憂天下,確是難得。」李世民感慨一聲,「無垢,你是個好女子,只是,我……」
「世民是怕今後忙於大事,無暇照顧我是麼?」長孫無垢低聲細語地說著,「我心裡很明白,你所思所想,都是為國為民的大事,我只恨自己是個女流,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絕不會怪你為大事而冷落了我。」
李世民又歎了一聲,轉了話鋒:「如今事態緊急,過幾日我便要出征長安,只怕又要留你一人在晉陽了。你不會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