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所慮不無道理,不如……」李世民沉吟了下,才開口道,「不如就依照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廢黜昌邑的故事,尊煬帝為太上皇,立長安代王為帝,如此一來既可安定隋室,也可渡悠悠眾口。」
「這計其實也不過是掩耳盜鈴,但如今局勢緊迫,也顧不得許多了。」李淵一聽有理,便回頭吩咐劉文靜,「請文靜再草書一封,告始畢可汗『尊煬帝,立代王』一事。且鄭重聲明,我李淵願與可汗同入京師,除土地外,財帛錦緞、金玉珠寶,可汗可以任意選取。」
劉文靜揮筆立就,李淵閱覽後蓋上印章,劉文靜便起身告別,再次去了突厥大營。
李淵等人也沒閒著,寫好了征討檄文,一邊移檄郡縣、傳檄各處,一邊改換旗幟,只說尊立代王為帝,自號義軍。一切安排妥當,準備擇日起兵,戰事一觸即發。
入夏之後,天氣有些悶熱,不到夜深我都無法入睡。
「唉……」我毫無睡意地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的月亮直歎氣,苦中作樂地想著,如果我一直對著月亮歎氣,會不會忽然之間就變成狼人了?
既然睡不著,那就出去走走吧,走累了或許睡意就來了吧。
於是我披上外袍,推開房門,往前院走去。
我靜靜地在樹叢裡走著,在月光下慢慢徘徊,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飄飄悠悠的琴聲。
低沉婉轉的琴聲似乎在訴說著那流傳已久的千古佳話,溫柔而堅定,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際落下,漸行漸遠卻又越來越近,如一陣縹緲的耳語,鬼魅般揉搓著我敏感的神經。琴聲劃破夜空,就像是有一條溪河在黑夜裡輕聲流淌,細膩而清澈,卻讓人感到迷茫,心境彷彿在頃刻間跌入了深深的幽谷。
我情不自禁地邁開步子,向著那縹緲的琴聲出處一步步走去。
後院的亭子裡坐著一個白衣人,他背對著我,那亦歌亦泣的琴聲正是從他的指間傳出的。
他是李世民?不,不是。下一刻我就知道了,那人是李建成。
他們兄弟倆其實長得挺像,尤其是從後面看,還真是不太好分辨。
好奇心果然是會殺死貓的,三十六計走為上,我躡手躡腳地正欲轉身離去,李建成忽然開口說道:「風公子既然來了,為何不過來敘談幾句?」
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的後腦勺也沒長眼睛,他是怎麼知道我來了?
我只怔了怔,就邁步向他走去。
「大公子真有雅興,深夜對空彈琴。」我走進亭子,也不和他客氣,一屁股坐在石欄上。
「倘若不如此,又怎能引得風公子這樣的知音人聞聲來此呢?」李建成停下撫琴,雙手輕壓在琴面上,轉過頭看著我。
「呵……風明是個粗人,恐怕不是大公子的知音人。我一不會撫琴,二不會吹笛,總之沒有一樣樂器是我會的。」我笑了起來,初中的時候音樂課要考口琴,一首簡簡單單的《兩隻老虎》我都吹跑了好幾個調,所以我根本是個樂器盲。但是嗓音還行,流行歌曲倒還唱得不錯,課餘時間也喜歡和同學一起去唱唱卡拉OK。可惜啊,在這荒涼的古代,我這項本領看來是無用武之地了。
「不是知音人?」李建成輕輕佻眉,「那風公子為何會循著琴聲到這裡來呢?」
「我打個通俗一點的比方吧,就算沒吃過豬肉,那也應該看過豬跑吧?」我搖頭晃腦地說道,「我雖然不會彈琴,但琴聲的好壞還是可以聽得出來。」
「哦,那依風公子看來,我的琴聲是好是壞呢?」李建成也不惱,還是接著往下問。
「我以為,真正好的琴樂,其實並不追求旋律的優美,也不應當苛求節奏之合拍,而是講究琴韻。」我轉頭看向亭外,「音從意轉,意先從音,而心正才能意正,意正才能聲正。音與意合,意與心合,這樣才是好琴樂。」說著,我回過頭來看著李建成,「大公子的琴音,初時委婉動人、纏綿悱惻,似乎有許多深藏在心中無法抒發的情感,感人至深、極為動聽。而後琴音漸漸轉沉,那是情至深處而趨淡的悲涼,有無聲之慟、無淚之悲,感人肺腑。琴聲最終淡遠至縹緲,哀而不傷,唯有一絲懷念之情徘徊在人心中久久不能驅散,正所謂餘音裊裊,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李建成呆呆地看了我半天,才喃喃說道:「沒料到真正懂我琴音的,卻是個不懂撫琴的人。」
「懂琴卻未必會撫琴,有人從未彈過琴,卻也深迷於琴樂。」我輕輕一笑,「可惜,我沒有這樣的風雅,只是紙上談兵,瞎說一通。」
「是麼?你知道麼,世民的琴也彈得很好。」李建成站起身,徐徐走到我面前。
「啊?那我倒真是不知道。」我轉頭不去看他,只托著下巴望著夜空,「我只知道,他寫得一手好字,也是個神箭手,劍法也不錯……」
「世民從小聰明伶俐,無論學什麼都是手到擒來,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無論是爹娘還是其他人,對他都是讚不絕口。」李建成眼眸一黯,語調非常輕,「這樣的人,怎能叫人不恨!」
他眼底那抹狠絕震懾住了我,我心中一凜,或許這就是玄武門之變的導火索吧。妒忌有時是種可怕的毒藥,它可以摧毀一切,甚至可能蠶食掉最牢固的親情。被妒忌之火所包圍的人,就像伸出毒針的蠍子一樣,最終那劇毒的針會刺向自己。但這李建成也是個悲劇人物,相信自從他在玄武門受了一箭之後,就不會再有人為他說好話了。其實他們兄弟倆都是人中龍鳳,都十分出色,都……只可惜老天非要他們分出個勝負來,分出個生死來,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