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一個個紙團收集起來,沒有拆開,用凍紅的手指一團團撕成粉碎。
他偷偷地笑,覺得她真是傻,誰會有興趣翻垃圾堆,用得著保護同學的小秘密嗎?
估計是摔怕了還在疼,她走過來的時候一步步小心翼翼,鐵皮提手就掛在手腕上,垃圾桶隨著她的步伐晃啊晃,凍紅的兩隻小手放在胸前,不停地揉搓。
嫣紅的小嘴呵出的白色霧氣,一團團沾在袖口三四寸長的粉紅色絨毛邊上,似起了一層露。
籃球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線,入筐後咚地一聲在地上彈起,他想,這麼冷的天,她為什麼總不戴手套呢。
天色漸黑,她背著雙肩書包朝校門走,在雪地裡踩出一串長長的腳印,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從籃球架上取了羽絨服穿好回家,踩著她的腳印,一步又一步地數著,總覺得這樣的腳步,是走到他心裡去的。
出校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教學樓,一扇扇的窗戶有稀疏的燈光,望在眼裡只覺得溫暖。
期末,他第一次考出有史以來的低分,老師輪番找他談話,還找到她。
怕她受了委屈,他一個晚上沒睡好,想著自己從來都繃著臉一次次拒絕,她再執著也總歸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姑娘,被全校同學議論,又被老師訓話,該是會放棄了吧。
結果第二天她和往常一樣送來一個蘋果,對他微笑。
家長會,他怕老師會對父母說起她,猶豫再三向哥哥求助,哥倆關係不算融洽,牧神之在家裡也總冷冰冰不說話,這次竟出乎意料一口答應。
沒到時間,教室裡已滿滿當當,學生和家長站在一起,人比平時多了一倍,他不時低頭看表,十四點十五,她還是準時來了。
她穿著白色短毛大衣,在門口呆了一秒,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直轉,像只小兔子,手裡捧著蘋果,撅著個小屁股在人群裡,邊找邊小聲喊他的名字:「秦念,秦念……」
真傻!他慌忙起身,從她手裡拿了蘋果就轉身,面頰卻燙得要命,不安地瞅了一眼哥哥,牧神之的眼神卻不在他這裡,直直地盯著她離去的背影,久久地一直望。
他心裡咯登一聲,像小時候珍藏的水晶玩具突然碎了,一地晶瑩剔透的,冰涼。
是她吧!
能讓哥哥一直移不開眼睛的人,是她吧!
哥哥雖然冷著臉,但那樣的眼神,是從來沒出現過的溫暖。
那個寫了十年信的卻無法投遞的女孩,是她吧!
路上,哥哥全神貫注的開車,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
都大半夜了,他一個人在屋子裡打電腦,哥哥進來的時候臉色已經不太好,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抽煙。
他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拉開抽屜,將她給他的信抱出來灑在桌子上,摔門而出。
盛夏,高三的最後一天,學生會組織和軍區的戰士們打友誼籃球賽,他是學生會主席,提議讓高二的學弟學妹觀戰助威。
最後一天了,他只想再聽聽她的聲音,最後一次。
他打得比平常都賣力,觀眾席一片沸騰,那時候流行《灌籃高手》,她也喜歡,信裡總說他像流川楓。小姑娘們都冒著心心眼,滿頭粉紅泡泡地大喊他的名字,惟獨沒有她的聲音。
失望隨著潮水般的歡呼加油聲蔓延過來,球好幾次都被人斷了,他負氣地比了個手勢,請求裁判換人。
席地坐在場邊的水泥地上,汗水濡濕了白色的球衣,身邊圍著一群小姑娘遞水遞飲料,楚夢瑩也喊了他好幾次名字,他只覺得吵,第一次見面就能表白的人,天天給他寫思念句子的人,為什麼現在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出口。
這是最後一天了,她不知道嗎?
手指緩緩地攥成拳,他瞪著眼睛望過去,她安靜地坐在人群裡,正伸著脖子遠遠地瞧他,純淨的眼睛像一汪湖水,微微顫動,只是一眼,他什麼氣都消了。
回去的時候,兩個年級的同學擠在一輛大公車上,沒有座位,他和她都站著,隔著很多人。
他不動聲色地湊到她身邊,兩個人近在咫尺,她也不敢抬頭,頭髮長了不少,還是那樣黃,碎碎地伏在脖子上,露出小小的耳垂,白白的像只小貝殼,他情不自禁地靠近一點,胸口碰到她的腦門,那耳垂就一下子變成粉紅,像夕陽的光線在貝殼上鍍了薄薄的色澤。
一個急剎車,他整個人朝前撲過去,一手拉住吊環,第一時間是怕她跌倒,手臂一伸攬住她的腰,感覺她整個身子微微一顫,這是十幾年的夏季裡,最熱的一天吧,他額頭的汗都不斷地往外冒,一滴滴落在她的頭髮上。
原來是紅燈。
車子重新發動,駛出去時因為慣性,兩個人都是一震,他的手理所應當地攬得更緊了些。
夏正濃,車窗外蟬聲聒噪,手掌隔著她T恤純棉的布料,似乎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膚上滲出細汗,滲透到他掌心的每一條紋路,他輕輕收了一下五指,只覺得她的腰真是細,盈盈一握的,想著,身體好像就有了不該有的衝動。
到家後他狠狠沖了個涼水澡,手心好似還帶著她滑膩的溫度,讓他睡不著覺,只是想著她,就睡不著。
第二天,他去辦離校手續,拿著厚厚的紙袋在樓梯口徘徊很久,還是走到二樓,站在她教室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