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亂地一封封翻看,這些信很久了,從十五歲,到二十幾歲,我不知道他怎麼會認識我,居然寫了這麼多,和日記一樣,有些信根本沒有內容,只有「蜜蜜」兩個字,滿滿寫了幾張紙。
瘋子!這個瘋子!
我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我一個瘋子,傻乎乎每天寫著這種信,以前我總罵他是瘋子,原來,他真是個瘋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我比他幸運,我只寫了四年,秦念只是不愛我,我的信他都看過。
牧神之給我寫了十八年的信,我不但沒看過,甚至在十六年的時間裡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人的名字,叫牧神之。
心像被一根極細的線不斷纏著勒著,呼吸困難,我都忘了哭,就跪在地上一封封地翻找,許多次信都從手裡掉下去,太多了,太多了,以至於我不知道從哪一封看起,我翻開一本日記。
牧神之的最後一篇日記。
「她並不算漂亮,皮膚很白,眼睛很大,一口細白的糯米牙,可愛得像隻兔子。
一雙眼忽閃忽閃的看人,笑起來,眼睛瞇成一道橋。很多人都會這樣笑,唯有她,那笑容如蜜一樣從眼角溢出來,積了萬年的積雪也逃不過,哪怕是一點光華都能將其融化,何況是我。
她笑起來唇角有兩個小小的梨渦,調皮可愛,生氣委屈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咬嘴唇,那時候也有小梨渦出現。
在我心裡,她一直是個孩子,我比她大十歲,第一次見她,她還是個黃毛丫頭。
盛夏的傍晚,將墜未墜的夕陽掛在天際,薄薄的雲被狂熱的光線籠罩,像開了一朵又一朵絳紅色的大花。
遠遠地,她一個人在樹下,長長的橡皮筋上下翻飛,兩個小辮子也跟著起舞。
她小時候頭髮就有點發黃,夕陽一照,竟成了淡淡的金色。
她個子也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薄瓷一般的小臉,笑起來傻傻的,還在那拿腔拿調的唱「小小子坐門墩……」
她真是個小丫頭,都十六歲了,走路還愛踢石子,還像小孩子一樣愛吃甜甜圈。
她十歲那年,媽媽和傅啟華約會,我偷偷地跟去,只因為她也在。
她穿著黃色泳衣的樣子,真像只小鴨子,可我只敢在遠處,偷偷地看她。
從十五歲第一次見她,我就只敢,也只能偷偷地看著她,從小看著她被人打,和人打架,我卻不能走過去幫她一把,替她說一句話。
那天傅啟華打了她,她急急地衝到海裡,似乎在哭,我很擔心怕她出事,果然出了事。等我把她救出來,她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說「爸爸,我想吃甜甜圈。」
那一刻,我的心是那麼痛。
我知道她爸爸對她不好,她和我一模一樣,心裡再難過,從來不說。
我真是恨,恨他爸爸。
我多想對她說「蜜蜜,沒人給你做甜甜圈,我給你做。」
可我不能說,我只能逃,因為我是秦晚照的兒子。
她可以不認識我,不知道我是誰,但我不想她恨我。
正式出現在她面前,她剛和蕭寒意離婚,毫無心機地幫著好友去相親,小丫頭一身蜜色的旗袍,還學人穿高跟鞋,鞋跟都掉了,還故作氣勢地和邵秉函吵架。
我在門口點了一支煙,抬頭就看到她,想不到她會站起來,我當時有點氣,我就老得這麼讓人尊敬了嗎?
我還是掐了煙,雖然我知道她煙癮很大,但我不會當著她面抽,見她呆呆地站著,也不敢看我,連耳垂都紅了,我先前的慍怒也煙消雲散,我真是太敏感了,和個小丫頭慪什麼氣。
她曾問我:「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他的臉不是全世界最美的,他的人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只是因為不經意駐足的一瞥,可你就是忘不了,一守就是很多年,守著守著就再也忘不了了。」
我告訴她沒有,她竟然會相信,她當然會相信,她滿腦子都是秦念,怎麼會記得我,她說我根本不懂愛,我就是不懂,因為我懂不懂,對她來說根本就沒有區別。
她又倔又不聽話,有時候倔強得讓人心疼。
看到秦念和楚夢瑩在一起,她一直沒有哭,很開心的笑。坐在車裡的時候,卻不說話,整張側臉貼在車窗上,手指緊緊攥著手機,手機鏈是一隻毛茸茸的小兔子,微微地顫抖,明明眼淚都流下來,還硬是忍著不哭出聲,脖子上線條僵硬,隔一會就緊繃起來。
我真是悲哀,明明我就在她身邊,我無論做什麼,怎麼也改變不了,即使我固執地把紅線拴在彼此的手腕上,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回頭去看他。
錯誤的時間遇見錯誤的人,一步錯,步步錯,好在愛她的心,我從來沒覺得錯過。
若她不愛我,那天下的女子皆已死去。
我愛你,舌尖輕輕打轉,說出這三個字時候時候該是美好的,但被她愛,對我來說卻是那麼奢侈的事。
我愛你,你愛我,不過六個字,這就是我的願望,可是蜜蜜,我在心裡說了了一千遍我愛你,你卻還是不愛我。
愛,真是辛苦。
她恨我,認為我也恨她。
我恨他爸爸,也恨過她。
為了報復她而接近她,只是我給自己找的借口。
我對她的好,她都不要,我的話,她都不聽,我的一切,她都不信,她怕我,恨我,討厭我。
我和她,永遠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