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路邊攤差不多的川菜館,低瓦數的白熾燈是入夜後店主後牽的線,粗糙的電線曲裡拐彎地裸露在外,燈泡用得久玻殼都發黑,掉在頂棚上像個發霉的小葫蘆,一旁桌子上的剩飯碗筷狼藉一片,油漬膩膩地粘著,發出難聞的氣味。
我穿著一身睡衣,外面罩著超市附贈的圍裙,上面的HELLOKITTY臉上沾著米飯粒,粉色的拖鞋掉了一隻,我光著一隻腳,襪子又濕又黑,見到他的時候,我一動不動呆在那裡,吃了半條的油麥菜綠油油地掛在嘴巴上。
後廚裡傳來嘩啦啦的炒菜聲,我整個人就像被扔在鍋裡又煎又炸,被翻來覆去已毫無掙扎之力,只滋滋地冒著熱氣。
又熱又痛,我的臉像被開水潑上去燙掉一層皮,此時該若無其事打個招呼,畢竟三年沒見,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特別想把頭揚起來,不是趾高氣昂,我真怕眼淚掉下來,我丟不起那個人。
可我又怕看他,真不敢看他,一眼都不敢,就低低地埋著頭,像一隻被卡主脖子的烏龜。
他的呼吸沉靜,聲音還是那麼動聽:「路過買點東西,覺得像你,就進來看看。」
我「哦」了一聲,他零零碎碎地說了一些話,我一句也沒聽清,低頭瞅著白瓷碗裡的黑米粥,就覺得那像一個黑色漩渦,將我整個人捲進去,在混亂中溺死不可自救。
滴答——
我以為我哭了,慌忙去擦眼睛,卻是乾的,紅色的液體在黑米粥裡一滴又一滴的落下,緩緩暈開,它們太輕了,都驚不起波瀾。
「又流鼻血了。」秦念遞給我一條白色的手帕,「擦一擦。」
原來不是血淚,我是不是該感謝命運還沒讓我悲催到泣血!
只是鼻血而已,我從小一緊張就流鼻血,這麼多年了,我以為我都忘了,因為好久沒難過,沒緊張,原來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老闆,可以借下您的廚房嗎?我朋友流鼻血了。」秦念低沉的嗓音很有禮貌,他家教很好,對小攤販也用「您」字稱呼。
我木頭一樣被他拉著走到後廚,他修長的手指壓下水龍頭,手掌掬著涼水往我額頭上輕輕地一下一下拍,我看到他袖口銀色的暗紋,明明是簡潔的曲線,卻像蛇一樣鑽進我心裡,啃噬著我僅存的力氣。
耳畔的嘩嘩的水聲,冰涼的水珠就像無數個細小的針刺到我額頭的每一寸肌理,釋放了焦灼不安,卻留下一片悲涼。
「傅小蜜,好點了嗎?」秦念偏著腦袋打量我,聲音有種讓人沉溺的溫柔。
如果不是連名帶姓的稱呼「傅小蜜」,我想我可能已經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告訴他這些年我經歷了什麼,可那麼生疏的稱呼在心裡叫囂著,提醒著:
傅小蜜,你不要再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