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星星隱退,獨留一弦彎月,孤冷如鉤。
君莫笑放下書冊,正準備去歇息,卻被門外氣勢洶洶的女子給生生頓下了腳步;她的峨眉微蹙,神色淡定地看著來人。
「你真無情!」黃鶯一進門就怨恨地控訴著,雙眸似火,漸成燎原之勢。
君莫笑悠然轉身,逕自洗漱。
「不要以為表哥好惹的!若表哥出了什麼事,令狐家族絕不會放過你!」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君莫笑後,直直奔了出去。
君莫笑無語地搖頭,這已經是黃鶯今晚來的第三次了;令狐洛桑自那夜與她鬧僵後,這些日子都沒有現身;而每晚,黃鶯總會氣勢洶洶而來,怒氣濤濤而去。
問世間情為何物,或曰,一物降一物。令狐洛桑對黃鶯來說,莫過於如此。
君莫笑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情為何物?答曰,不若——廢物!想要浪子回頭,黃鶯還真是癡人說夢!
她想起小青曾經訴說的話語,嫣然一笑:令狐洛桑,令狐國師之獨子,打小與師父獨居深山,相依為命;自師父仙逝後,性情無定,遊戲凡塵。
還別說,除卻性情,就他長得那明艷動人樣,的確招人傾慕;也難怪芙蓉國的眾多女子對之趨之若鶩。而他的表妹——黃鶯,自他入住國師府後,一直相隨左右,只他進宮才作罷。這不,得知令狐洛桑回到了天峰,就眼巴巴地跑來了,還真是一往情深深幾何,何曾能忘夢中郎?!
君莫笑輕笑出聲,引得小青疑惑地看著她:「公主,何事這麼好笑?」
「我笑世人過癡,而自己卻獨醒。」人生短短幾十載,眼睛一睜一閉,也就不覺過去了,最終,還不是荒塚一堆草沒了,連渣都不剩。
小青看著她的雙眸,突地湧起一股憐憫:公主她太自我了,無形中排斥著他人的靠近,也排斥著他人的感情。明明是如花的年紀,卻讓她感到深深的滄桑。年紀尚輕,心卻已老。莫非公主她是愛而不能,索性排斥所有的緣分,獨獨孤老終身?
「公主,我會陪著你——」小青的目光異常堅定,灼灼地盯視著君莫笑。
君莫笑點頭,柔聲道:「好,睡吧,時辰不早了——」
小青無聲輕歎,這才聽話地躺好。
兩人一夜無話,沉睡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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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高照,清風送爽,又是美好一天的開始。
小青收拾好餐具後,搬出矮凳,坐在君莫笑的身邊,靜心做著女工;偶爾,與正看書的君莫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公主,黃鶯終於下山了——」小青舒了一口氣,放下女工,整了整花色,揉了揉手腕。
君莫笑輕嗯一聲表示同意。
「公主,你就不擔心令狐公子麼?」小青的視線落在遠處,山巒重疊,渺渺生煙,似姣好的水墨畫,清新而秀雅。
「那麼大個活人,有什麼好擔心的——」君莫笑的聲音透著股子悠然。這天峰他待了那麼多年,說句不好聽的,這裡經常出沒的那些個野獸都可以成他親戚了。
「公主,你想上官公子了沒?」小青回身,歪著頭問道。
「怎麼了,好好的,提他做什麼?」
「出宮這麼久了,他又是你的夫君,你就一點也不牽掛?」小青不可思議地道。
「呵,傻丫頭,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只不過是政治聯姻而已,誰會去掏空心思想念?!
「公主,」小青頓了頓,弱弱地道:「我有點同情上官公子他們了——」
「啪——」小青的話未落,書冊就重重砸在她的髮髻上,接著是某女淡然的聲音:「有這等閒功夫,還不如好好改進你的女工!否則,小心我回宮後,把你扔給一小廝,天天磨著你做女工!!」
「是。」小青委屈地撅了撅嘴,不滿地應道,這才重新拿起繡針,飛針走線起來。
「咦,有黑鷹?」君莫笑抬頭,看著盤旋在她們頭頂的某只。
「飛鶴!!」小青驚喜地叫道,那黑鷹彷彿聽到了她的叫聲,撲哧著降落在她的肩膀上,親暱地用小腦袋摩挲著她的臉頰,引得小青咯咯笑著。
飛鶴?!黑不溜秋的飛禽竟然也能叫「鶴」?!君莫笑無語地望著小青。
見君莫笑困惑的眼神,小青放下手中物事,笑道:「這黑鷹專門是用來傳遞信物的,屬於上官家族的獨門絕技。」
「呵,小丫頭懂得不少嘛——」君莫笑似笑非笑。
小青笑了笑,道:「我比公主在芙蓉國多生活了好些年,這些都是聽說的;只是出宮前在芙蓉殿時,見過上官公子召喚過,這才瞭解了些,公主大不必介意。若公主願意,可直接向上官公子要來逗著玩兒。」
「切,誰稀罕。」君莫笑不以為然地嗤了聲。
小青也不以為意,取下飛鶴腳上的信箋,遞入君莫笑手中:「喏,給,上官公子給你的——」
君莫笑順手接過,看了看封面,見是自己親啟,這才拆了開來;看完,她滿臉通紅,急匆匆地跑進了廂房。
小青只顧逗著飛鶴,自是沒有發現自家主子的異常。
梳妝台前,君莫笑把手中揉成團的信箋再次拿出來,只是手心早已沁出薄汗,略略模糊了某些字跡。
燭光搖曳中,字字生姿,猶如某位溫潤如玉的少年,溫情脈脈地站在她的面前,低吟淺頌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秦秦。之子于歸,宜其家人。【1】
思君似箭,獨守芙蓉殿,盼君歸。 」
落款,只一個「玉」字。
嫁為他妻,她自認,沒有盡到妻子該盡的本分,心想,若能相敬如賓地過完這一世也未嘗不可。偶爾依靠他寬厚的肩膀,也只是親人般的依靠;可為何,看到他的字跡,心,竟然會失了規律?
銅鏡中,清新淡雅的女子,此刻正俏臉緋紅、目露迷離,那是她麼?何以這麼陌生?她不安地撫上自己的臉頰,掌心的溫度卻慢慢滾燙著她那壘砌的厚厚心牆!
註:【1】《詩經》周南.桃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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