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午後時分,天際卻似被蒙上了一層黑紗般暗沉無光,空氣壓抑得叫人難以喘息,不羈的寒風夾著星星雨絲,捲著落葉塵沙凌亂的飛舞,今日的丹洛城是前所未有的冷清,街上行人廖若晨星,商家門庭宴閉,全城無犬吠之警。
一抹灰影瞬間從街道逝過,忽又停下,這是騎著駿馬的沈塵揚,從馬背上躍下,看著街上幾個似是石雕般定格的行人,走過去伸指在他們鼻下一探,尚有氣息,右臂一揮,「吱——」望夕客棧的大門便倏的打開。
裡面端著托盤的小二驚恐的表情該是持續了多時,傾斜的托盤邊沿還遺留著菜漬,托盤內的幾碟小食早已變成地上的殘物,櫃檯裡掌櫃的姿勢是貓著背數銀子,幾個零零散散的食客保持的姿勢各異,有的正舉杯飲酒,有的正拾筷夾菜,有的正啃著雞腿……
沈塵揚一眼掃過,目光停留在樓梯轉角處那個正在蠕動的影子,閃電般逝過去,卻在看到那物時,收回了掌中的功力,這是一隻很大的狼狗,身上髒臭不堪,正在啃食一根大骨,許是感應到他在身後,那隻狗轉過身來,搖了搖尾巴,隨即便衝出了門外,沈塵揚心中一陣驚訝,這隻狗衝出去的速度,勝得過一個輕功了得的武林高手,只是,這明明就是一隻普通至極的狗。
驚愕了幾秒,他快步走出門外,雙臂一揮,街上被定格的那幾個行人便橫飛進望夕客棧,包括客棧裡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這寒冷天氣,再在外面立個二宿,小命就凍沒了,站著多累,躺下好好休息一下吧,待我找到人,便會來為你們解開穴道。」話間,沈塵揚縱身躍上馬,馳騁而去。
……
沈塵揚在山下棄馬逆風踏葉而飛,白色身影一路輕快的掠過遮掩身體的樹木,很快便到達東量山的幾度寺,離寺近四丈之距,查覺到那種安靜得詭異的氣息,背後寶劍出鞘,醞力於臂,提高警惕,足尖輕點,直躍寺院大門。
人尚在半空,未著地,看到寺院外倒了一地的黑衣屍體,足尖點過一片飄揚的枯葉,借力飛到了寺院屋頂,尚未落地,便覺腳心一股凜洌寒氣直衝而來,即刻旋轉身體避開,頃刻,屋頂的瓦片便似海上狂浪般掀起,沈塵揚的身體越旋越快,似一個龍捲風,避開那捕風而來的殺氣。
一陣轟隆聲響,一個黑影沖天而飛,沈塵揚手中寶劍即刻劈天劃來,一道彎月銀光便向對方迎面劈去,而與此同時,對方雙臂一揮,一道八封風陣便即刻擋住劍光,沈塵揚被風陣逼得連連後退,對方遁機捕風襲來,卻在伸掌間突然頓住——
「沈塵揚?」趙爭詫異,疾速收回風陣。
「是你?」沈塵揚剛剛揮動的寶劍馬上收回,同時轉身望向身後,幽冷正陰森森的盯著他。
「這些人都是你們殺的?」沈塵揚掃一眼院內,來時已查過,幾度寺連方丈總共也不到三百人,全都躺在了這裡,一個不剩,連同一些黑衣武士,整個寺院屍體密佈。
「哼!」趙爭冷哼一聲,挑眉掃他一眼,縱身躍落地上。
「你腦袋沒你兒子靈光。」倒是幽冷的腹語,雖帶著嘲諷,卻回了他問題:「自己看看,全都斃於拳傷,我們來時,已是這樣。」
沈塵揚向他微點頭,縱身躍到院內,彎身去探一個黑衣屍體,「不用看了,雖然喬裝得很好,但可以肯定是朝廷的人,大楚朝廷的人。」趙爭邊說邊舉袖,即刻有一隻金蜂沖天而飛。
「有沒有消息?」沈塵揚開始仔細環視四周。
「遇襲是九日之前的事,連惜月公子都能中的埋伏,可見設計之人才智卓絕,我們十多年未沾江湖事,這次看來是遇上對手了,那招聲東擊西,居然連暗中保護月兒的雙野都騙了,只是……他們的目的……是惜月……還是明月?」趙爭說著,冷眉煞目的望著沈塵揚。
「七傷拳,拳王后人,怎麼就成了一個殺手?」沈塵揚撇了他一眼,一邊觀察線索,一邊思索問題。
「還有這些朝廷的人,從表面上看,像是在尋找惜月公子和月兒的下落才糟的毒手,只是不知事實是否如此表面。」幽冷仍站在屋頂,微微展開雙臂,極悠閒的吹著風。
「看你那樣子,似是一點都不上心,主人如今都命在旦夕了。」趙爭咬牙冷喝道。
「不要以為你是主人最帖身的隨從就是老大,少對我大呼小叫,主人的安危,我比你更在乎,那老傢伙不是已經去了慈心庵麼?言的信中說過,主人不會有事。」幽冷未轉身,說話的聲音卻像自腦後傳來。
「你——」
「好了,傳說穆子暉的十八隨從默契如一人之肢,今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沈塵揚冷笑道,抬步便向院內走去,只是走了二步又頓下,轉身認真道:「那些人即是如此殘暴,抓去的人亦不會善待,穆子暉只是知道明月被人抓走,便對保護她的修兒下那麼重的毒手,若是明月有何閃失——」
果真有效,話一說完,二人神情即刻變得凝重,正在此時,沈塵揚眼角一縷黑影飄然逝過,只眨眼功夫,幽冷手中便持了封密函,戴著褐色皮手套的右手隨風一甩,信函便展在面前,眼眸一掃,眉頭微鎖,手在垂下之時尾指帶了一絲火星,信函瞬間燃燒,頃刻變成灰燼,被風吹散。
「何處?」趙爭迫不及待的問。
沈塵揚望著幽冷,幽影使者打探消息的能力雖然未在江湖流傳,但他卻深知其能力不可小巧,穆子暉從來不在江湖行走,卻能料事如神,對今朝各國宮廷,各大門派,江湖中大小事件,大小人物都瞭如指掌,靠的便是幽術派的這些幽影使者。
二千八百名幽影便者像蜘蛛網一樣密佈今朝各城,每一名使者均是江湖中少人能敵的高手,他們手下又再有分部,他們不似千絲線,千絲線在明,幽術派在暗,行為詭異無常,無蹤無影。
因此,太宣王亦是一直想拉攏幽術派,像眾生派一樣為朝廷所用,便是在得知幽冷是穆子暉心腹之後,也未放棄對他的招攬,因為他知道,幽靈四將不像穆子暉的其它隨從一樣,與他有過出生入死的經歷,據暗查,幽靈四將是穆子暉二十五歲那年與其比武打賭,輸給了他,便做了他的隨從。
「天水一線,水中天宮,許久未去漠城了,丑時起程,去看看漠城的靈水仙宮!」幽冷陰笑道。
「膽敢冒犯主人,真是不自量力!」趙爭冷冷道。
而沈塵揚望著寺院大門,眉頭微皺,心中暗道,此次的對手,恐怕不是不量力之人,七傷拳威力無窮,一拳揮出周圍無一物完好,而整座寺院除了方纔他與趙爭打鬥時掀掉的前院屋頂,其它地方全都完好無損,連堆了十幾具屍體的大門口旁邊的柱子,都是毫髮無損,而從那些屍體身上的拳印來看,他們是同時死於一拳之下。
如此威力,那七傷拳定是練到了至高境界,而這人,到底會是誰呢?
夜降臨,幽冷雙臂環胸,迎風站在幾度寺的屋頂,閉上眼睛,感受寒風的呼嘯!
趙爭坐在沈塵揚架的簧火旁,若有所思的望著簧火!
而沈塵揚,望著熊熊燃燒的篝火,不禁又想著楚修,那麼多離奇的際遇發生在他身上,到底是好,還是壞?臨走前他已經活過來,雖然在那一聲狂吼之後又昏了過去,卻斷定他身體已奇跡般的痊癒,奇筋異脈漸漸新生,詭異的血液正如沙漠新泉般漫延他的身體……
臨走前孟煙惱怒的望著他,他無視她的眼神,只對初風說:「幫我好好照顧他!」
縱身躍馬那刻,聽見背後古漢微微的歎息,他知道,他們都在怪自己在這個時候離去,雖然修兒已暫無生命危險,卻也不知還會有什麼奇異事情會隨時發生,他的命仍懸在半空,而他去堅絕的離去了,去救塵飛,他的……兒子……
想到此處,沈塵揚不禁無力的抬手摀住自己額頭,閉上眼睛,悲傷的思緒又止不住湧上心頭!
「修,無恙吧?」幽冷嘶啞的腹語劃破寧靜的夜空,陰森中卻透著一絲溫和。
「聽說都已斷氣,會無恙?」趙爭冷冷道:「真是叛逆,主人命了他在出山之前保護月兒安危,竟私自離開,累得月兒被脅持。」
沈塵揚未語,自覺心頭一陣悲歎,自己從前為大局捨摯愛,而如今,修兒卻是為了一個女孩,不顧所有大局和自己性命,這難道便是因果循環?
幽冷望著他的背影,這個以超凡劍術、俠義風靡今朝的江湖第一大俠,曾經的天下第一劍莊聖劍山莊主人,遠見卓識的沈塵揚,在這一刻,竟絲毫未掩飾的表露出自己的悲傷和孤立,令他不禁想起了從前的穆老將軍,他們都在親情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