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洛南郊,碧月灘邊,一片銀白雪地間婉蜒出一條小路,這裡本是人煙稀少的地方,卻因為各城的商隊都從這條路過往,而這裡離丹洛城中甚遠,商隊們總要有個歇腳的地方,附近的居民便陸續在路邊擺起了小攤,開起了小店,久而久之,便熱鬧了這裡,變成了一條集市。
碧月灘是青海邊的一片荒灘,呈半月型,近千米的地方光禿禿一片沙灘,無一塊岩石,深藍的海水淺淺浸漫,遠遠望去就像一個藍色的半月,碧藍色,故稱之碧月灘,這裡的海水永遠都是那麼平靜,輕柔的撫著這片海灘,海水一般都是汲踝深,從未過膝。
過往的商隊們或許也是被這一片碧灘的廣闊景色所吸引,喜歡在此逗留歇息,故此碧月街十分繁華,幾乎每一家店舖都是賓客滿堂,卻除了街尾那家湯鋪,鋪內似乎無一賓客,有些行人甚至都繞道而行,儘管那家店裡傳出來的湯香味賽過仙餚,行人卻似是只敢遠聞不敢近嘗。
入暮時分,一個黑影迅如疾風,從街上一逝而過,待路人看清,一個黑色身影便從駿馬上躍下,立在那家湯鋪門口,行人一眼望去,都只覺心中一驚,那人面貌純然如未經任何雕琢的璞玉,臉上的一道疤和一身隱透靈異之氣的黑色蠶絲寬袍,卻讓他整個人渾身透著一股似可噬沒萬物的懾氣,似乎只要一觸犯,便會陷入萬劫不復。
楚修在門口立了半晌,抬頭望了眼鋪上的招牌,無字,只有一個刀印深深印在木牌上,右耳輕顫,幽深的眼眸閃過一絲欣喜,抬步踏入鋪內,一般奇香撲鼻而來。
已經入暮,屋內卻未點燈,只傳來熱湯的沸騰聲和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陰冷的寒風吹拂,楚修身上的衣襟隨風擺動,發出風舞的聲音,透出風的影子,楚修看到一縷青煙緩緩飄到他面前,唇角不禁揚起,輕輕笑道:「三年不見,煙姨竟學會一些詭異之術。」
「沒意思,一下子就被你識破了,哈哈……」隨著一陣無拘無束的嘻笑聲傳來,燈光一片一片陸續亮了起來,整間閣樓也瞬間變得熱鬧,明亮的燈光掀去了楚修身上的黑暗,掃視一眼滿屋的人,果然不出他所料,丹洛城無一個乞丐孤兒,全到這裡來了。
望著眼前熟悉的人,那曾經隨意不羈,灑脫隨性的神情已被睿智和深不可測所代替,這是成長的過程麼?孟煙含笑望著他,在她認識的人當中,或許只有初風永遠都是那麼隨性的,因為他似乎沒有什麼牽念,難道真的是有心有情之人就要活得這樣辛苦?
「掌櫃的,入席不?」一個單眼瘸子隔著兩張桌子問道。
孟煙挑眉望向楚修,「近了,大概還有三里路。」說話的時候楚修望向孟煙身後,心中微怔,那個人……也來了……
半個時辰後……
一輛馬車疾速駛來,停在碧月街尾,從裡面走出的白衣男子讓所有人眼前一亮,像一縷清風,或一盞明燈,那俊逸脫俗,如白玉無瑕的氣質,那淺笑以待,謙和有禮的神情,似乎是從天際而降的聖人。
「惜月公子!」
「惜月公子?」街上傳來幾聲驚呼,但只看這氣質,江湖人都知道,這就是冠名天下的惜月公子。
「今日得見惜月公子玉顏,真是三生有幸,在下是麒麟山莊大弟子曹申,剛好路過此地,就此拜會了!」一個身形高大的劍士遠遠的向惜月作揖。
惜月連忙回禮:「麒麟山莊俠義聞名天下,曹大俠多禮了,惜月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公子請!」
「請!」
踏入湯鋪,單眼瘸子直接把惜月和老容領到樓上,木門打開的咯吱聲中,兩雙眼睛同時望過來,惜月抬眸,觸到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樣幽深,墨暗,似是一個無底深淵,看到他的同時,又無形的往下低沉,那裡面有什麼?彷彿沒有內容,又彷彿複雜萬千。
終於……只是他一個人來了,楚修盯著他,早該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年了,仍是見不到她,特地撇開月兒,截道來此,只是為見她一面,這三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專注著他們的消息,江湖人已把他們連成一對,形影不離,天造地設的一對,他一直在忍,在練,在等,等到成為人中之神的那一天,再把她帶回自己身邊,七年之約,他已等不及……
「修兒!」惜月終於先啟唇,打破這靜可窒息的氣氛。
「惜月!」楚修回應,抬眸間面上無任何思緒,只剩一張謙和有禮的笑臉,三年時間,他已不再是從前的楚天凡,而他還是一直以來的惜月公子,卻不再是他的表哥塵飛,因為他不會再喚他塵飛,他心中的對手,是惜月公子。
「雪兒呢?」儘管知道不該問,孟煙還是忍不住問了。
「她有些事情,稍稍離開,三日後會來尋我。」坐在楚修對面的位置,老容向他行了個禮,看了楚修一眼,默默退開。
「啊?你居然放心……」孟煙心中一驚,話未說完,便不再言語,這尷尬的氣氛,她不能再火上燒油。
「三年時間,雪兒已不是當初的雪兒,我能放心,因為她比我還會更好的保護自己!」惜月含笑,抬手自斟一杯熱酒,輕抿一口,望向楚修道:「月兒想必也在附近,她如今可好?」
「她在丹洛城中。」楚修亦舉杯,抬眸笑道:「惜月此次……想必是為了追查申屠家族大門主之子遇害一事而來吧。」
「嗯!」惜月再自斟一杯酒,慢慢飲著:「修兒有何看法?」
「死的,都是各大門派的大弟子和官爵獨子,不止大楚,其它諸國都有受害者,卻唯獨一國,一直平靜無事!」楚修淡淡說道,不知不覺,兩人竟開始對飲。
「你是說赫非族?你覺得這件事,與政治有關?」惜月說這句話時抬眸望了一眼正搖著頭默默走出去的孟煙。
「其實你早已料到,不是麼?」
「二年前皇上突然不顧眾議,以赫非越境之罪下令熾目騎攻打赫非族,並沿途侵佔南方小族,而已奪得仰光國三座城池的熾血軍突然得令停戰,三萬大軍駐北部邊境,牽制著仰光國,只是三年時間,大楚國土大增,國勢大強,已由從前那富裕和平的小國,變成如今野心勃勃的強國。」說到此處,惜月突然停住,放下手中的酒杯,偏首眺望窗外的碧月灘,半晌,忽聞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你已知事情如此複雜,即是與政事有關,你又能如何幹涉?為何還要答應申屠家的請求?難道那份第一公子的虛名,和心憐天下的聖名,對你竟如此重要?你不累麼?」楚修垂眸飲酒,不抬眸,卻知那人神情未變絲毫。
惜月不再言語,拾筷專心用膳,眼中仍然無慾無求,無波無緒,超然淡定,卻輪到楚修無語,放下酒杯,眺望窗外碧月灘之景,今晚半圓懸空,雪已化得差不多,只剩薄薄淺淺幾處,海水輕撫海灘,溫柔而又寧靜……
「功名利祿如浮雲,又怎會在意一些虛名聖名,品性良好或卑劣,行了一生,便成了習慣,習慣乃慣性所為,由心所衷,方纔那番話,只是心魔所使,說出來,亦不由心……」仍是望著窗外,楚修不知不覺道,他不是一個善於認錯的人,即使做錯的事,他亦覺得無過,但此刻,他卻解釋了,自己其實是知道惜月的為人,卻喜歡說這樣的話去激他,他不受所動的神情,卻讓他感到自己的幼稚。
又是死般的寂靜,此刻,沉默是金麼?許久……
「修兒,明日我想去丹洛探望月兒,你留在此處,替我等雪兒,七日後,我們再……各歸各位,好麼?」楚修怔住,抬眸望著惜月的眼睛,心中開始迷惑,他不知道,惜月說這句話,需要多大的勇氣……
……
一場攔路雨擋住了明雪下墓連山的路,她靜靜站在山洞裡,望著洞口如珠連的雨滴,心中有些恍惚,抬手望著自己的掌心,這曾經呼風喚雨的手如今已完全凡化,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法力也全然不在……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玄空五界,上天入地,誰能阻我?聖天造就我,讓我與生便俱有聖主的天權,王者的法力,霸者的傲氣,這些靈氣,是我靈魄所在,無論任何時間地點,亦不會失去……」她猛然仰首,宙曾經說過這段話,沒錯,那是他靈魄所在,無論在任何時間地點亦不會失去,那麼,這個人世間上最能夠呼風喚雨的,最有霸者傲氣的,便是……他麼?
想到此處,她縱身一躍,飛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