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日,天際微暗時,一路馳騁的天凡終於到達古銅山,零星細雨迎面而來,和著汗水滴入胸膛,有些凌亂的長髮隨風吹舞,一路不眨眼,就快到了,明兒,等著我!
倚龍居在煙雨朦朧中若隱若現,似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涯,順著那個方向縱馬馳騁,再加速,他有些迫不及待!很順利,那五丈前的一青一白兩個人影,是煙姨和婆婆,隔著一丈遠緊急勒馬的時候他的力道用得過猛,已經疲憊過度的白馬前蹄張揚,長嘶聲驚心動魄……
橫綁在馬背後仍在昏睡的茅啟身上的布條經過這麼多日的顫波,本已有些鬆動,這樣一來便是乾脆鬆開,那人順著馬屁股滑落下來,天凡絲毫沒留心背後那可憐的人,縱身躍到慈心面前,深深望著她道了聲:「奶奶。」慈心心中便是激動萬千!
孟煙疾速飛逝過去搶過即將被馬蹄踐踏的茅啟,清俊秀氣,滿面紅光,唇色卻深紫,飲了七日忘憂紅之人不甚於改變唇色啊?孟煙心中正納悶,卻見那人忽睜開眼,剛好第七天,孟煙笑笑,這是誰?天凡的朋友麼?絲毫未查覺,那人正以後仰姿勢偎在她懷中,初醒之人,茅啟睜開眼睛看到的這第一個人,居然……跟夢中人一模一樣……
他呆呆望著,怔怔呆著,恍恍怔著,等了四十幾年,竟真被他等到了……
「煙姨,茅啟就交給你了!」話一說完,人便一溜煙不見蹤影。
「什麼?你就是茅啟?」溫柔淑女即刻變惡女,尖叫聲震耳欲聾,孟煙手臂一鬆,慈心只聽撲通一聲,那人便躺在沾滿雨水的草地上,那人目瞪口呆,一副十分委屈的樣子,巴巴望著孟煙。
「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你娘。」
……
天凡步如疾風,一步不停留的向倚龍居裡面奔去,順著那份熟悉的氣息,那泓喚回了他人類知覺的味道!
路過一片荷花池,這個季節,還有夏艷荷花?但那沒吸引到天凡,吸引他的是池邊那一個水藍衣一個青衣的人影,那個曾一度在他看來似視一切為無物,卻能橫行無忌翱翔於天地的人,此刻的目光竟是……如明兒般無波無緒無慾無求的,手持一柄深碧荷葉,輕輕晃動著,碧荷上的水珠微微蕩漾,那樣漫不經心,卻是自然優雅!
吳言彎著腰,捧幾枚蓮子於掌心的右手自池水中緩緩抬起,清澈的湖水順著指間滴流,回眸向那個望著主人眸光複雜的小子微微一笑,穆子暉瞇了瞇眼,也欣然一笑,轉眸仍望著手中碧荷中蕩漾的水珠……
天凡伸手從懷中掏出竹卷,冷冷道:「無字水舞捲在這裡,這個是茅啟,至現在為止,離十四日還有一日時間,我未遲到。」
拿著竹卷的右手伸出,半晌,穆子暉都未做出任何回應,咬住下唇,他在忍!
「師太,師太——」站在天凡身後的孟煙大聲嚷嚷,眼睛卻是小心翼翼的盯著吳言和穆子暉,別一不小心給他們來個暗器什麼的,她就提前轉生了。
「暉!」慈心輕喚一聲,穆子暉終於回過頭,轉眸望向……天凡身後,天凡怔住,心跳忽似停滯,止息轉頭,那二丈之處所立的白衣人兒,無波無緒無慾無求而又悠遠深極,似能洞悉一切,看穿一切的眸光,此刻正帶著一絲淡淡的欣喜望著他,額間那枚火鳳凰印痣似乎隱隱透著微弱的光……
「明兒!」天凡飛跑過去,只是,展開的雙臂卻隨著明雪移開的眸光緩緩垂了下來,停在她面前,只有半步之距,他卻無法上前,因為此刻,明雪的眸中……不是他!
「我要見月兒!」明雪望著子暉,方才眸中那絲欣喜已消失不見,但眸光已不再似十年前那般銳利,而是在一如既往的無慾無求中多了份希翼。
「我會救你,純粹是因為你與月兒命系一脈!你們不能見面,命中天定,你與月兒似是雙影,兩個影子一重壘……便會只餘一影,我不能讓月兒冒險,你的存在與否我不關心,但月兒不可以,我不能失去她!」
子暉緩緩走過來,把手中碧荷交給剛剛飄然而來的七樂,眼睛不看明雪,卻看著天凡,彈彈指間的水珠,盯著天凡複雜的眼眸,含笑道:「我派雙野去助你,亦完全是為了月兒的安危,她們二人的命運真是奇異,命系一脈,卻又注定七歲後不能相遇,可惜我又不能傷她,為了保全月兒,必須也要保全她,這個任務想必你是最樂意承擔,但你武藝太差,所以……我決定收你為徒!」
揚唇笑笑,無視他詫異的眸光,又道:「明日我會派人送明雪去空無山下,會有人安然照顧她七年,而你,要在七年內學會我教的東西,勝得過我的十九隨從方可下山,如果七年之期你仍不能達到,我便會另尋人選,若你能提前做到,也可提前見到她!」頓了頓,子暉伸手拂了拂天凡肩頭飄揚的長髮,又道:「你跟你爹不太像,我比較喜歡你!」
天凡望著穆子暉,心中百般滋味,仔細回味醞釀方纔的話,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明雪垂眸,抬手撫了撫左額,冰封這幾日的夢,是真的!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快了,整得我頭暈!天凡,這到底是好是壞,我真不知道!」孟煙丟掉手中拎著的人,又搖頭又眨眼,忽然又大喝道:「穆子暉,你是不是耍他,你不就十八隨從嗎?哪來十九個?」
「原來是十八個,現在就是十九個了。」趙爭走過來蹲到茅啟面前,捏著下巴瞇著眼睛盯著他道:「不知道主人喜歡你哪一點,竟千方百計要把你弄來,擺第十九,你七生有幸了!」
「不要啊,放過我吧!穆子暉,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那竟是你的人,如果知道我就是死也不敢啊……」茅啟的聲音很好聽,清脆明朗,說話也不似聶然那般女人氣,哭喪著臉的樣子仍是很好看,讓孟煙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九天異人與你是什麼關係?」明雪忽淡淡的問,眾人都望向她,這冷冷的聲音蕩漾在濕冷的空氣中,竟有些淒涼,也許是因為這個奇異的命運,也許是因為……
「九天異人有九個徒弟,每個徒弟各有一樣異能或一種法寶,你是否還想問,我的異能或法寶……是什麼?」子暉一直不看明雪,也許仍是那心魔在做怪,話畢,他便轉身,朝臥龍殿走去。
「你是九天異人的徒弟?」孟煙驚得大喊:「那不是?為何我從未聽酒鬼提過?我……」
「男人的事,女人不知道的還很多。」子暉淡淡道,抬手摀住自己的額頭停住腳步:「乖徒兒,好好跟她聚聚,明日便又要長期分離了……」話音一落,人便飄然飛逝……
天凡走前兩步,竟說不出話來,難道真如孟煙說的那般,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快了,整得他……也頭暈?
天凡見到了仍在昏睡的明月,聽七樂說穆子暉是從九天異人那裡拿來了凝香壇救她們,那是可解百盅的寶物!可惜明月自醒來後每日只會清醒三個時辰,其它時間便都是這樣昏睡,穆子暉說沒什麼大礙,等明雪走了,再調養十天半月便會漸漸好起來,這段時間他們經常要去宮中取很多上等藥材回來為明月熏霧,即是像慈心的歸心閣般,用藥材煮出來的藥味與蒸氣熏調內氣。
天凡看到明月的腳,心中狠狠一驚,那樣玲瓏精緻的小腳,晶瑩剔透得……沒有紋線……
天凡去到倚風園,看到倚月閣內怔怔望著面前箏琴發呆的明雪,心中竟是無限的悲涼,自六個月前在聖劍山莊一別,如今才見面,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而她卻似對他越來越淡漠,難道她真的,喜歡上……那人了麼?
「天凡!」聽到輕輕的呼喚,他收回心緒,面上竟是從前那種隨意不羈的笑容,誰說他不善掩飾心緒?在她面前,他竟掩飾得那樣好,闊步走進倚月閣,在她對面坐下,望著她,頑皮的捏著她的下巴道:「明兒,你瘦了!」
「為什麼昏迷的人不是我?是她?」垂下的眸中有份悲涼,再抬眸時,滿是迷惑:「我來這個世間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仍想不起?難道只是為了給親人帶來傷害?爹,娘,項叔,君姨,還有……月兒?」
終於明白,自小同甘共苦,生死於共的感情是不會淡漠的,所謂的淡漠,是怕也給他帶來傷害……
「明兒,我會替你保護月兒,也絕不會讓你受傷害的,她會好起來,你等我,我會盡快去找你。」雙手捧著她的臉,右手中指輕輕磨擦著那枚火鳳凰印痣,似是一個永垂不朽的誓言,他起身,隔著自己的掌,輕輕吻向那枚印痣……
「砰——」一聲響雷自天際猛然劈下,似劈開了天際般,一道道閃電頃刻閃爍在天空,狂風暴雨在瞬間來臨,明雪怔怔坐著,腦海中晃過一個個片段……
「念之極,悲至深,靜心候良人……」
「凡事自有天定,若不是封了你的靈印,五界便不會像今日這般太平,冥界也不會有如此美景……」
「我要下凡界,去人界找他,替我解開靈印……」
「仙王,切莫忘了百年輪前冥後大鬧仙殿之事,那次天災讓五界民不了生,燒燬人間萬里大地,若不是仙王及時封住冥後靈印恐怕如今五界都早被焚燬……」
「天地萬宙之間,只有兩者可為你解開靈印,一者我,一者他,凡間若得有人一吻靈印,靈印消失,那人便是冥王靈魄轉世,仙界三日,人間三十年,這個時間內若冥後無法找到冥王,必須返回冥界,且此後百年輪內不得再提此要求,三日之後冥界直屬我仙界掌管,不得缺席天祭大典,不得違反五界禁令,若是……找到……」
「宙……你在哪裡???」
……
「怎麼月亮剛剛出來,突然又是這麼大的暴風雨?可惜呵,明日便是滿園的殘花敗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