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銅山下,宛如一條白玉帶般的古姆河在崇山峻嶺中蜿蜒流出,河上多了一條橫著鐵鏈做成的索橋,巨蟒似的,現出頑強古怪的樣子,連著古銅山和對面赫非族的崎燼峰……
日落西山,那條索橋終於漸漸吞蝕在夜色中,橋下曾經豁然開闊、流緩波靜的河水如今變得波濤洶湧,在黑暗中兇惡的奔騰著、咆哮著,發怒地沖打岩石,激起嚇人的巨響。兩岸蠻野的山峰,好像也在怕著腳下的奔流,無法避開一樣,只能把頭盡量地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際……
西南側,隱崖邊,慈心望著眼前的索橋,白眉微皺,手中的塵拂隨風飄揚,眼睫輕眨,耳邊的金蜂便盈飛離去,身後的慈鏡雙臂環胸而抱,脖子緊縮,這曠野的風,有些涼!
「鏡兒,我們回去吧。」慈心轉身向山下行去,慈鏡緊緊跟在她身後,有些欣喜的小跑追上她矯健的步伐。
「教你習武你不願意,現在知道習武的好處了吧?」慈心放慢了步伐,微笑憐惜的望著她。
「鏡兒雖未習武,身體卻十分的健康,習武有何好,成天打打殺殺,雙手沾滿了血,鏡兒一雙手只為師傅洗衣煮飯,種花採藥,鏡兒的手,乾淨得很哩!」慈鏡背著一個小竹簍,笑起來眼睛像個新月般彎起。
慈心未語,嘴角依然掛著微笑,眼眸卻不經禁流露出一絲感慨與悲涼……
「師父,日前金蜂又送來消息說天凡出事了,最近出了那麼多事,鏡兒見你日日憂心如焚,您卻為何一直都不下山去助他們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有些事無法阻擋也無法改變,就讓他去隨自己意願闖自己的路罷,上次去京城看他便知道,修兒已經長大!無須我們扶著他行走。」慈心說完這句話,坦然一笑,彷彿心中也釋懷了不少。
「那師父就不要再憂心了,兒孫後代,江山百姓,都自有他原本該有的天命,師父心懷天下百姓,心懷江山社稷,為這個亂世亦做了不少益事,不能社及的域,師父憑一已之力也愛莫能助,憂心也無用啊!」慈鏡雲淡風輕的說道,慈心愕然,心中一愣,是什麼時候……身邊的孩子都長大了!
……
這裡空曠無際,前面是白天,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還有一望無際的白色水仙,和細微的清新花香;後面是黃昏,是毫無生氣,空氣凝滯,還有頭上無邊無際的濃密煙霧,凝重的恐怖氣氛……
天空無雲,遙遠的鈴聲輕顫,在天邊渺茫的響起,再沉落……
披散著及膝的黑色長髮,一身白色紗裙,如玉的赤足踩在堅硬且佈滿稜角的沙石路上,乾涸的黑色血液裹住晶瑩剔透的腳指,新鮮的液體仍不停自腳板流出,原本亮如星際的雙眸迷茫無助,她不斷奔跑,向前面的光明奔跑,追趕光明已成為她唯一的念頭,後面是不斷拋棄的黑暗……
身後,天際的深處忽傳來隱隱的雷聲,在這沉重的轟隆聲響中,腳後跟剛離開的大地緩慢地裂開了,恐怖的氣息如同灰霧一般從裂口源源流出。開裂的地縫彷彿變成惡魔的血盆大口,不斷吞噬著腳下的大地,沉落無盡的深淵……
她不敢回頭,仍堅持向前衝刺,彷彿只要再踏開一步,便能永遠停留在光明中,可是無論她跑得多快,多遠,黑暗卻仍如影隨形的跟隨她,彷彿成了她的影子,揮之不去,前面的光明世界觸手可及,卻又遙無邊際,遙遠天邊輕顫的鈴聲,節奏越來越快,似在追趕著她……
終於,腳下一個踉蹌,她摔倒在地,腳下麻木的疼痛又醒了過來,鑽心的疼開始從腳底傳來,從腳尖開始的土地緩緩下沉,她想爬起,她不要落入惡魔的口中,手卻毫無力氣。
「啊……」伴隨著她的一聲驚呼,身下的土地瞬間崩踏,她伸出的雙手抓不住任何可以救贖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草,一粒沙……
「冥後……」被什麼托起?這麼輕盈舒軟,這熟悉的清新花香……是水仙的味道,迷迷糊糊中,望見的是一群白衣仙子,每個仙子的右手虎口處都有一朵含苞的水仙印,似乎……都在散發著微微的隱光,讓她感覺全身心都浸在一股仙氣之中,疼痛不適,疲憊恐慌的感覺都漸漸消失,慢慢,內力開始全所未有的充沛。
「冥後,醒醒,冥後,你要憶起,已過了一半時間了,冥後,你是來尋……」
……腳尖忽感覺一陣疼痛,從夢中醒來的明雪,猛然睜開眼睛,黑夜中伸手不見五指,只能看見似一團雪絨的白狐正在咬自己的腳指頭,她愣了半晌,腦海裡不斷翻過之前的片段,火化陸玄保時,看見他的魂魄在對自己微笑揮手,被黑衣人帶走的他,笑得很安然,遠遠的看著他們離去的幻影,腦後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便什麼都不知,途中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冰涼黑暗,現在……這是什麼地方?
只聞到一股奇異的清香撲鼻而來,她伸手摸索四周,是一堆散發著清香的干軟植物,坐起身把白狐抱住懷中,緩緩站起身,搜索著前行,「啊……」腳下踩到一個光滑的硬物,整個人拋物線向前拋出……
「撲通……」「嘰嘰……」好像掉進一個池塘,白狐在一旁發出驚慌的尖細叫聲,水從她微啟的唇中不斷灌溉,不對,這水……味道……怎麼這麼奇怪?
……
「我的娘呀……」胡初風從來不知道,原來柯三思的尖叫聲也是如此恐怖的。
「我的百年老窯,我的三千壇成年女兒紅,全沒了,啊……」柯三思在他酒窯邊撓頭邊大跳,痛苦的叫聲一陣比一陣大:「啊……」眼看著孟煙就這樣跳進他的酒池,把昏過去的明雪橫腰抱起,再一腿把白狐飛回胡初風懷裡……
「算了,毀都毀了!」胡初風拍著他肥厚的肩膀,望著面前的酒池,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轉身離去的時候還不忘投給老柯一個同情無比的眼神。
孟煙為明雪沐浴更衣後站在房間門口叉著腰狠狠的瞪著胡初風,柯三思還在酒窯裡面傷心。
「你早就知道在西彌寺截走雪兒的是老鬼?」
「在西彌寺截走雪兒的另有其人,老鬼只是救走了她。」
「那這次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孟煙極力控制住自己想要發作的火氣。
「正如閻沖所言,雪兒確實是落在了光玄王手裡,還受了傷,還是一樣,老鬼救了她,並與昨晚把正昏迷的她帶到了這裡。」胡初風已經有些不耐煩,撇開眼去拿桌上的酒壺,「倏——」只聞一陣風聲,那個胡蘆酒壺便被劈成了兩半,酒潑到木桌上。
「你這個瘋婆子,你幹什麼?」胡初風狠拍一下桌子,站起來大吼。
「我幹什麼?你明知道雪兒在老鬼手上還不出聲,害得天凡痛不欲生。」孟煙的火氣瞬間爆發,表情猙獰,胡初風見勢心中自知不妙,轉身撒腿便跑,卻聞身後又是一陣倏倏風聲,全身上下冷風凜凜,恐慌的閉上眼睛,屏息止步,連顫抖……都小心翼翼……
「嘰嘰嘰……」白狐在明雪的房門口嘰嘰亂叫,那是在偷笑,柯三思邁進門口,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全身掛著幾片白色破布條的胡初風,這女人,夠強悍!難怪風子不敢娶她呀,這要是擱到八十年前,還真有些像……那個她。
「我現在便帶雪兒去找天凡,以後各走各的路,各不相干。」孟煙轉身一腳踢開房門,看著坐在床邊抱膝呆坐的明雪,怔了怔才道:「雪兒,我們走!」
……
胡初風迫於柯三思的「拳威」之下,真的跑去追孟煙,空無山離付城不算太遠,一天半的馬程,胡初風快馬加鞭,想要追趕坐著馬車的孟煙與明雪,但距離卻越拉越遠。
終於到了付城,這裡春日百花爭艷,夏日涼風送爽,秋季紅葉滿坡,冬天雪地冰場,是一座極美的古城!難怪閻沖會為這個古城勢守一生,難怪易悠會選擇在這裡定居,難怪千絲線的總部會建在這裡。
玉溪在付城區市集中蜿蜒流出,像一條盤旋的玉帶,這便是付城的八封陣邊線,溪中豁然開闊,流緩波靜,片片竹舟泛波蕩漿;水中魚兒游動,岸上行人漫步……
市集最熱鬧地段的玉溪邊有一座石橋,叫曲潞橋,橋上有用朱紅色鵝欖石排成的一首詩「枯樹暈鴉,流浪天涯,箬笠蓑衣,寒雨難敵,剎那花開,斯人不再,行道綠兮,坐看雲起!」下著:易離!
孟煙自馬車上下來,愣愣的站在橋頭,望著曲潞橋,望著橋上的那首詩,心中忽感慨萬千!那「剎那花開,斯人不再」的愁情……反覆念著那個名字「易離,容易分離!離離,離離……」
遠在一丈之外的胡初風看到那座曲潞橋,怔怔的呆立了半晌,忽轉身躍馬,馳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