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宣伍捌年,捌月壹日。
今日,是大楚國皇帝陛下太宣王四十二歲生辰,羽乾武殿,太宣王望著空蕩蕩的偌大武場,眉頭緊皺,眼眸複雜含憂,羽乾殿,這裡,會否出現一個可扭轉亂世乾坤的英豪?那英豪……可是朕?這一直以來讓他信心滿滿的志向,今日,竟偏移了?竟讓他無信心了?
身後的王豪望著他,欲言又止,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們的王此刻如此煩惱?似乎是遇到了什麼無法解決的天大難題,今日是他的生辰,竟命人一切從簡,不請任何外賓,現今又在這裡整整站了一個時辰,遣退了侍官宮女,只剩幾個貼身御衛隨後三米站著,就這麼望著空曠的武場發呆。
「韋王千歲!」王豪回頭,見到闊步而來的楚韋,連忙行禮。
「你們退下,我與陛下有要事相商。」韋王徑直走到太宣王身側,眼睛始終盯著他,只是對王豪他們揮揮手。
「這,陛下……」王豪為難的看向太宣王背影。
「都退下吧。」似是歎息般低沉的聲音,太宣王轉過身,「記住,若是……有賓客來參見,即刻通知朕。」
「是,陛下,屬下先行告退。」幾個御衛鞠腰離去。
「修兒傷勢無礙吧?」太宣王欲往文殿走去。
「十三。」卻被楚韋喚聲怔住,十年了,自他登基之後便再也沒有這樣喚過他,此刻,楚韋是用長兄的身份與他講話,他抬眸:「七哥有話說。」
「無論你有怎樣的雄心壯志,七哥永遠都會追隨你,為大楚江山,為你……的霸業,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你就是要七哥這條命,要七哥一家八口命,七哥也絕不皺一下眉,但是……不要……動修兒,不要拉他下水。」楚韋盯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的太宣王,頓了頓,又道:「七哥把醜話說在前頭,修兒,他是八弟唯一的兒子,你知道我與八弟的情誼,也知道八弟對我的恩情,他若是有什麼事,我……」
「如何?」太宣王邁前一步,盯著他眼睛,雙拳緊握:「沈塵揚,慈心,他,如今又是你,你?為了那件事,一個一個向朕逼壓,你們想如何?要朕親自下令斬了朕的兒子?」
「別跟我說這些。」楚韋大吼,眼睛瞪大對視他:「許多事情,為大局,為大楚江山,我睜隻眼閉只眼,你想怎麼做都可以,因為我知道你有雄心壯志,你為大楚江山,即使昧良心,死後萬劫不復,我也認了,要下地獄下刀山我來替你擋,你永遠做你的好皇帝,有什麼事我來為你頂,我甘願,但是……這世上,我楚韋最不可背棄的八弟楚謙,他的獨子,我一定力保,你不要說你不知道,我……知道。」
說完這句,他後退一步,跪下:「臣,懇請陛下讓修王子隨雲妃……出宮。」
「陛下,慈……雲妃求見!」王豪遠遠隔著二丈之距昂聲道,太宣王垂下眼,半晌,道:「請她去……」
「啟稟陛下,仰光國來使,烏蘭國來使,聖劍山莊莊主,朝內百官,眾生派主人,幽術派主人……前來賀壽!」侍官高昂尖細的聲音傳來,讓太宣王心中一驚,他怔住,懷疑自己是否聽錯:「怎麼會如此?朕未通知……」
「他,定是……要來了。」仍跪在地上的楚韋抬頭:「他來宣戰了!此次,陛下一時縱容,真是得不償失。」
「七哥,我……朕,朕承認確有私心包庇,卻未縱容,朕答應你要求。」低沉的聲音夾著一絲隱憂,彎腰,扶楚韋起身:「你是朕最信賴的人,你也要信任朕,那件事,朕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不用,陛下,臣不是要什麼交待,臣不要,臣只是不希望這種事以後再出現,以修兒的個性,他真的,不適合留在宮中,真的不適合?」
「好,好,朕知道,知道了。」
「御侍,安排下去,在羽乾武殿擺萬壽宴,請眾國來使與百官先在元紀殿稍作休息,王豪,請慈心師太來御書房!韶宮,為朕安排,沐浴更衣。齊成,安排下去,命人接修王子進宮,還有……扣押錦王子,隨時候命。」這一刻,他又恢復了往日的雍容高貴,從容不迫,和只屬於王者的傲岸與自信。
「陛下,飄妃求見!」
「不見,讓她退回後宮,找人看住她,今日不可出飄絮宮,」「是。」
……
羽乾殿!扭轉亂世乾坤的羽乾殿,今日,要扭轉……什麼乾坤?
仰光國大附馬秦息,烏蘭國九公主藍靈,聖劍山莊莊主沈塵揚,眾生派主人韓復生,幽術派主人幽冷,還有大楚朝內文武百官……包括新上任的四位熾血將軍,雷電霜雪四將,雷將明陽,電將司空久,霜將韓天生,雪將傅萬秋,已經就座於武殿。
只不過半個時辰,羽乾武殿已經擺設得豪華闊氣,萬壽宴是大楚帝王壽辰才可辦制的豪華國宴,宴會膳幾在武殿四周高台上排成一個圓形,中間留下稍比高台低二米的空場留作表演和藝武場,主座面朝東,周圍有四根金色盤龍柱環繞,地鋪赤紅長毯。
看到太宣王昂首闊步走來,藍靈第一個站起來拱手道:「烏蘭國九公主藍靈,祝陛下萬壽無疆,福如流水,這件禮物,是藍靈特地為陛下定制的,希望陛下喜歡!」
笑起來嘴角有兩個酒窩,眼睛不大,薄唇,弧線似波浪,或許拆開來分看五官,只是一張十分普通的臉,但拼湊一起,卻是十分的清悸可愛,特別是那總是笑容可掬的表情,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深深的小酒窩總是掛在嘴邊,沒有姐姐藍晶的端莊美麗,卻獨有她可愛的特性。
說話間,兩個綠衣侍女已經飛躍而起,清風一展,一幅錦繡山河便出現在大家眼前,踏入武殿的天凡腳下一怔,站在大殿門口,正好看見那日易悠所刺的那幅太平盛世,那「太平盛世,萬古長青,千秋萬代,盛名永垂!」十六個金燦燦的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特別耀眼。
「……這幅太平盛世是有人以萬金訂下,送予他的壽禮!」萬金訂購,原來是烏蘭國九公主訂的,錦畫一展開,周圍傳來一陣陣驚歎聲,抽氣聲。
「這,定是裳娓紡的繡品,真是巧奪天工啊!」
「裳娓紡的繡品無人可及,能定制這麼大一幅巨繡,價值連城,面子不小啊。」
「這幅錦圖用來贈予太宣王真是合理,大楚國泰民安,風調雲順,特別是十年前推行三國友邦之誼,平息戰事,這十多年三國百姓安居樂業,正是應了太平盛世這名聖言啊。」
「是啊……」眾臣連連奉承附合。
「哈哈……好,朕以此圖祝願大楚與烏蘭兩國的友誼永存,藍靈公主,你這份禮物,朕非常喜歡!」太宣王展開雙臂,緩緩走下階梯,眼睛盯著那幅錦繡山河,眼眸閃著充滿希翼的光芒。
「本候聽說,十年前推行三國友邦之誼的……是神將國師穆子暉,不知今日是否有機會親睹神將之風彩?」太宣王行到錦畫二步之距,忽聽到這句話,轉眸,望著笑容可掬的秦息,眼眸有一瞬間的寒意逝過,嘴角雍容淺笑不改:「仰光國大附馬秦息?仰光國與大楚十年之約已到,大附馬正好可接太子回國。」聲音平緩重抑,只是淺淺一句話,卻見那秦息的臉色忽變,眼中驚慌一逝,隨時便笑笑道:「是的,陛下。」
太宣王轉眸望向藍靈,仍是笑容可掬的樣子,眼眸似乎清澈如水,只是那酒窩……太深!點頭,溫和的向她笑笑,眼中或有著讚許,欣賞,只是,轉眸去看那幅畫時,眼中,只有那幅江山,伸手,觸向那江山。
「神將國師到——」心中猛的一驚,仿聽到倏聲陣陣,周圍身披盔甲的熾血軍一時間齊齊轉頭定目注視殿門,殿中眾臣及來使亦全都回頭望去,甚有部分已站起了身,太宣王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收眸,接過那幅刺繡,這錦繡江山……是朕的,誰都不可越及……
一身白色錦服,金絲細線所繡盤龍繞身,入宮時,他喜穿這種寬袍,髮束白玉冠,腰圍金色玲瓏帶,挺撥的身軀,不緊不慢從容而又優雅的步伐,手持折扇,嘴角掛著雍容淡漠的淺笑,眉頭舒展,只是墨瞳幽暗,深不見底,似只要對視一眼,即會陷入萬劫不復……
天凡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看著那上千熾血軍目不轉晴的望著他,那種神情,是敬畏,似敬畏一個萬人仰慕的天神,再看看那朝中不可一世的高官及各國來使們的神情,那是忌懼,即妒忌又懼怕,再看看……仿似仍鎮靜自如一臉淡漠眼中卻閃過一絲驚慌的太宣王,這就是權威?這就是所謂的王者?
真正的王者不是空有虛位、塗有虛名,是應有他這種似視一切為無物,視金錢地位皇權江山如糞土,卻能橫行無忌翱翔於天地的霸氣,只是那麼隨意一站,卻彷彿是君臨天下,傲然俯視著腳下萬里疆土及萬萬子民,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王者!
……
「微臣,穆子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微微一鞠腰,仍淺笑以對,清朗如風吟的聲音響起,抬眸,對視那複雜的雙眸,「國師不必多禮,國師退隱十年,今日竟會來為朕賀壽,朕感到十分欣慰。」太宣王含笑以對:「來人,賜上座。」
「今日是陛下壽辰?」疑惑的表情,聳眉淺笑:「真是失禮,微臣竟不知,難怪入宮後發覺喜氣洋溢,賓客滿座。」
周圍眾臣面面相覷。
太宣王眉頭一麻,卻只是展顏大笑道:「哈哈……國師不知朕今日壽辰也情有可原,想來國師與朕年幼時雖是一同長大,卻從未得知彼此生辰,朕也不知國師生辰,而成年後國師又一直征戰沙場,朕登基後,國師又隱退天下,更是無從得知。也罷,今日正逢朕四十二歲生辰,不談政事,稍後朕還要與國師私下聚聚,你今日總算得知,明年今日,可不能兩手空空而來啊,哈哈……」
「那是自然,陛下,微臣在此祝陛下心想事成!」
「國師不必客氣,請上座。」
「微臣此番前來並不是來赴宴的。」話一即出,四周空氣凝滯,然穆子暉,卻未再多言,只是緩緩走向御侍為他準備好的上位坐下,拿起桌上一杯酒輕抿一口,才接著道:「微臣日前聽說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大人物陸續來到京城,微臣是來見識一下,另外,微臣接到一封密函。」說到此處,右手輕輕一搖,折扇打開,上面是一條墨色嘯龍。
「密函?」太宣王凝視他眼睛。
「是的,來自……外國的密函。」他抬眸,迎上太宣王試探的眸光,微瞇起眼,唇角上揚:「陛下,今日即是你壽辰,就不要談政事,散宴後,微臣再與陛下詳談。」逕直垂眸,握起桌上酒杯:「十年未回宮,陛下,宮中禮數退了,修王子都站在門口一刻鐘,竟無人稟奏。」
楚韋聞聲即刻轉頭看去:「修兒。」
「哈哈……那是因為眾人都被國師冠絕天下的風姿給迷住了呀!」穆子暉聞聲不禁轉頭循聲望去……
「嗯,國師,靈兒喜開玩笑,若國師不喜歡,靈兒以後不玩國師開玩笑就是了。」藍靈竟對視上他的墨瞳,隨即便可愛的笑笑,而穆子暉便是微瞇了下眼,嘴角輕揚。
「你怎會認識修兒?」沈塵揚眉頭微鎖,盯住他眼睛,他抬眸看了沈塵揚一眼,隨即持一杯酒站起來:「這杯酒,微臣祝陛下生辰愉快!」
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杯,轉眸望了眼已坐在楚韋身邊的天凡,又道:「微臣先回穆府,辰時再入宮見陛下。」
未等太宣王回話,他已抬步離席。
「陛下,陛下……」從側門衝進來的女子一身金紅宮裝,飛雲髻散亂,頭飾懸墜在發間,服飾髒亂不堪,一衝入殿內,便是連滾帶爬的爬到紅毯上:「陛下,求你饒了錦兒,他尚年幼,一時糊塗,你饒了他吧?」
太宣王眉頭微鎖,雙拳緊握,眸光甚是失望,「飄妃,今日是陛下壽辰,你先退下,有何事明日再說。」楚韋即刻起身,眼中餘光撇了一眼穆子暉,大聲喝道:「來人,送飄妃回宮。」
「不,不,不要,錦兒已被御衛帶走,被御衛帶走的人歷來凶多吉少,御衛還想囚禁本宮,皇上你想做什麼?你要殺自己的親骨肉嗎?不要啊皇上,皇上……」
被兩個御衛扶住的飄妃仍瘋狂的叫喊:「修王子,你要人償命讓本宮來償行嗎?你放過我的錦兒吧?修王子。」
楚韋眼睛不禁一閉,倒抽一口氣,飄妃啊飄妃,本王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是如此愚昧啊!天凡心頭一歎,果真是他,那個才十三歲的堂弟楚錦。沈塵揚目光始終不離穆子暉。
「你給我閉嘴。」太宣王倏然起身大吼,龍顏大怒,飄妃馬上不再出聲,嚇得渾身顫抖。
「朕本想明日再處理此事,如今也好。大學士宋京夫。」
「微臣在。」
「大楚律法,買兇殺人,該當何罪?」
「回陛下,死罪。」
「那王子買兇殺人,又當何罪?」
「大楚自太祖起,律法特定,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好,帶楚錦上來。」
被押上來的楚錦一身錦服,白束赤玉冠,臉上表情故作倔強,眼神卻掩飾不住驚慌,一看到母親飄絮一身狼狽的跪在地上,便知事情嚴重,一時間驚惶失措,半晌才跪下。
太宣王看著他,眼眸是滿滿的痛心,閉眸,再睜開時,那眸裡只有王者的理智與冷靜:「楚錦,太宣伍捌年,伍月十七日,你以千兩黃金買通江湖殺手,在京城吉利街三環路刺殺修王子,以至慕月公主與修王子,及修王子好友古漢身受重傷,險失性命,可有此事?」
楚錦聞言,原先低垂的頭猛的抬起,眼眸竟閃起希望,面上充滿喜色,心中念道:「原來沒死,我還以為慕月公主和古漢已經死了,父王才要殺我……」
隨即便垂頭悲痛道:「兒臣知錯,兒臣只是一時糊塗,因為昔日覺得自修王子入宮後,父王待他更勝過待兒臣千倍疼愛,才一時心生妒忌,犯下錯誤,兒臣愚昧,未思及大局,父王對修王子更好,代表父王仍是一名君,愛良惜才,不為私情,不要說修王子乃八皇叔遺子,即是尋常百姓,父王都會視如已出,兒臣應該學習父王這種寬大胸襟,不該如此愚昧,兒臣一時私心犯下錯誤,傷到修王兄及其友,及慕月公主,兒臣心生愧疚,請父王按大楚律法重罰,兒臣死不足惜。」
「啊,錦兒,錦兒你說什麼呀,你快求你父王,求求你父王啊。」飄妃一聽,即刻抱著楚錦大聲哭道。
「好,朕今日即按大楚律法辦了你,來人,將錦王子拖……」
「皇上。」大喊出來的人是天凡,他走出來跪下,沈塵揚垂眸,修兒真是一個簡單的人,為飄妃母子配合得如此搭配,飄妃想必心中該暗自偷笑了,受害者出來求情,是最有效果的,穆子暉又重新坐下,撇開眼環視周圍的熾血軍,這曲鬧劇,早來早散。
「皇上,錦王子尚年幼,一時糊塗,誰年幼時不犯點錯誤,只要他以後決心改過,不再做出這樣的事,就請陛下放過他吧。」
天凡拱手勸道,他不想說得太多,楚錦,是一顆毒瘤,小小年紀便心狠手辣,傲然無視,野心勃勃,留下必是禍害,但現在,他必需做足這曲戲,他的千里耳聽事情太清楚,真不是個好東西。
「陛下,既然修王子都出來求情,微臣也懇請陛下三思而行,給錦王子一次機會。」
「陛下,錦王子才十三歲,按大楚律法死罪是要滿十五歲者才可行刑,宋學士,是吧?」
「陛下……」
「……」楚韋倒抽一口涼氣,抬眸望向沈塵揚,對上他睿智的眸光,忽想起他曾說他太簡單,是啊,他真是太簡單,以為飄妃愚昧,其實愚昧的人是他楚韋,想事情,真是太過簡單。
老場景,沈塵揚也撇開了眼,眾大臣開始求情,包括幾個來使。「既然大家都為你求情,且大楚律法有規定未滿十五歲者不可行死刑,朕今次就饒你一命,但朕要你記住,日後再敢犯此種錯誤,立斬不赦!」
「謝父王!」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罰你斷指加三十日清囚以示警戒,要你永遠記住這次教訓。」
……楚韋拿起的酒茶微顫,沈塵揚猛然回過頭,斷指?本以為他打幾十大板也就算了,太宣王,今次,真是下狠心了,看著滿臉大汗,嚇得面如死灰的楚錦和飄妃,他轉眸,看到太宣王詢示的目光望向穆子暉,穆子暉撇了撇嘴,收起折扇,伸手去拿茶杯,他方恍然大悟,那受傷中的,還有個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