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花辭【全本】 第3卷  憶殤 第十八章
    的確,回到看守所,只怕那些咬人的「瘋狗」會不顧一切的撕咬她的血肉,可是她並不認為劉業勳這樣的安排會按什麼好心。無非是怕掌控不了日後的種種局面,而妄圖現在就捏握住運籌帷幄的主動權而已。

    她!

    與他較量了30年,這樣的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她!

    因為單純已經感動過無數次,然後一次一次把自己從高聳的懸崖摔落,再把粉身碎骨的自己一塊一塊拼湊起來狠狠的疼痛,亦已不是第一次。

    她!

    因為瞭解,疼到了極致已經學會了在鮮血淋漓中淡然面對,坦然微笑。

    可是在下一秒,她破碎、寒涼的身子卻被他擁進了他的懷裡。她本能的想掙扎,卻在使力的當口,撤去了所有的力道。一個連站立都不穩的身子,在他的面前要強勢的反叛嗎?以他的性格,他想給你擁抱,又怎麼會讓你有掙脫的機會。

    所以儘管內心排斥著,她的面上卻浮起了一絲淡然的、冷漠的微笑。30年前,她的溫暖留不下他的腳步,30年後,她不認為自己能感動他的鐵石心腸。

    ∼這次他又要上演怎樣的戲碼?

    哭天喊地的事,他做不出來;哀求下跪,他只怕亦放不下他高傲的尊嚴;威脅利誘,只怕對她也起不了多少用處;那麼最後一條路,亦是他對自己慣用的老伎倆了∼溫情誘惑!看他擁抱自己用的力度,只怕上演的只剩這出了,可是他居然沒有看她,為了頸項交纏,而放棄注視自己的一舉一動嗎?

    「幽晚……」夢中喚了無數次的名字,在舌尖兜兜轉轉,喊出時居然全是苦澀。

    「忘了我吧!」劉業勳一個字一個字緩慢的吐出,彷彿那每一字都帶著壓倒他的重量。

    「啪」的一聲!

    幽晚心底那被冰凝結的枝蔓居然應聲而斷。因為怕受傷,所以任冰封霜凍,把一切漣漪濃稠統統結成寒涼。可是為何一聽到「遺忘」二字,還是不可控制的痛徹心扉。

    「劉業勳!這招你已經用過了。」是提醒他這樣的爛招已經在看守所用過一次,並成功讓自己從絕對的主動控制走到今日的完全被動嗎;還是在提醒自己這樣的傷害已經有過一次,實在不應該在同一個摔跤的地方,連續跌倒兩次。

    幽晚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這一刻應該對著他露出嫵媚的微笑,可是偏偏她笑不出來,臉上的肌肉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僵硬著,因為她努力的擠壓,居然有了疼痛,可是她的唇角眉梢依舊擠不出一絲笑意,只是痛,心在痛,臉在痛,連雙手的掌心都在疼痛,新長出的指甲壓在掌心裡,疼痛著,卻依舊在一寸寸的使力擠壓著。指甲終於壓進了肉裡,鮮艷的血色象妖嬈的丹寇染在粉色的指甲上。

    然後冰一般的手掌被包進了溫暖的大手裡,他的手如記憶中一般溫暖而厚實,掌中有硬繭,輕微的碰觸卻已讓她自心底泛起戰慄:「不要碰我!」

    他不語,只是低頭,固執的微微用力掰開她的手指,輕輕攤開那血色的傷痕。30年前她隱忍時是這樣的習慣,為何30年了,她還是如此對待自己。

    「耿於懷不是你的兒子。」從口袋裡拿出白色的絹帕,小心的裹上掌心的傷口:「這是你的手絹,今天物歸原主。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回憶和過去。」

    幽晚怔然,眉頭疑惑的蹙起。

    「我通知了簡風亦,如果他相信,此刻他應該在街道轉角的第一個十字路口等你。」

    「什麼意思?你放我走?」幽晚吊起眉頭。

    「對,我放你走。」劉業勳平靜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哀樂,他只是在陳述一件事情。可是幽晚卻控制不住的讓心臟縮成了一團。他又是在玩什麼把戲?欲擒故縱嗎?

    這樣矯情的戲碼,是否需要她來全力配合?

    幽晚想著,面上已一閃掛起了一抹輕笑,微瞇起雙眼,溫軟的聲線似雲水流轉:「劉業勳,你發瘋了嗎?你神智不清楚了嗎?你知道放我回去,要付什麼樣的代價嗎?就算你不用我給你兒子償命,難道你亦不怕我出去了施行原有的計劃,剿滅你的『東靖盟』嗎?」

    劉業勳低頭,仔細的、緩慢的、固執的用手絹繫好傷口,確定不會輕易滑落後,才淡淡回應了一個字:「好。」

    好?

    幽晚的眼瞇的更厲害:「你自大到以為我就算出去,也對你和你的『東靖盟』起不了什麼威脅嗎?」

    劉業勳抬頭,他看著她,看著她飛揚跋扈挑起的眉梢,看著她鄙夷譏諷微翹的嘴角,看著她嬌媚婉轉的眼角,靜靜的看,努力的看。彷彿在他安靜的注視下,她的人都可以全化成一條細細的溪流緩緩流進心底那一直為她保留的那方柔軟。

    而那裡埋藏著一顆種子,曾經開過花,曾經也是一片光華璀璨的綠意,可是終究是熬不住寒冬而凋殘在心底。可是他一直努力的保護著,不讓種子腐敗在傷痛之中。因為那是他唯一能為她留下的一簇平靜柔和。

    可是現在一切都將結束,他無苛求,亦無法強求那明媚的光燦能拯救殘敗的心傷,他只是希望把她最後在自己面前的一點一滴鐫刻在心底,就算自己是那孤寂的河,只能留住她虛幻的影像,亦要今日的記憶成為他心底沉澱的泥沙。

    心裡一慌,幽晚狼狽的閃開他的眼,狠聲低咒:「收起你的『溫情戲碼』,這招對我沒有用了。如果你指望我會因為你的虛偽感激涕零,而去救你的兒子,那你只怕要失望了。我不是30年前,為了你一個微笑就可以辜負全天下的幽晚,亦不是30年前為你癡站風雨兩日夜的幽晚。你現在放我出去,我該做什麼還是會去做。我該如何恨你,亦不會忘記,你可以想像不曾認識過我,可是我不會忘記自己怎麼在疼痛裡掙扎著學會仇恨。而你……如果有朝一日不幸落在了我的手裡,我可不會大方的放你自由。」她拉拉雜雜的混亂閃躲,卻被他眉宇間那沉如暗夜的憂傷,打亂了譏諷嘲弄的步伐。

    而他依舊只是淡然回應了一個字:「好。」

    好?!

    還是好!

    可是為什麼是「好!」

    猛然抽出握在他掌中的手掌,卻發現那白色的手絹上,有角淡綠的荷影。心頭猛的一震,這是她30年前送他的那方嗎?是嗎?心頭燒灼著攪扭的慘痛,猛一使力,已一把扯掉裹傷的那方白絹,猛然砸到他的臉上:「髒了的東西,對我來說只是垃圾而已。」

    髒了的東西?

    ∼這方他放在身邊30年的東西,對她來說只是垃圾嗎?是嗎?

    苦澀在心底蔓延成一個清晰的名字,蔓延出陽光下30年前她嬌嗔的帶著幾分羞澀幾分惱意的眉眼。自她開出為花語解除「音惑」的條件後,他就派人查了30年前自己刻意不去碰觸的那些過往。

    他一直不想去知道,因為父親的脾性他太瞭解。雖然能逼著父親留下她的命,卻不能指望父親能善待她。所以懦弱的不看不聽,一廂情願的把一切當作沒有發生的,用時間去掩埋,去深藏。

    可是初見她的斷腿,初次直接面對她對自己的仇恨,他才知道,原來很多事不是漠視就可以忽略不見的。有些痛亦不是時間就可以湮沒的。

    可是走到了這一步,他還能說什麼呢?太晚了!她有恨他的理由,因為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她的身邊;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是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他欠了她,可是卻不能還她。

    與其讓她終身為了這樣的痛恨不斷的折磨自己。不如忘卻吧。

    忘卻他們那璀璨的開始,忘記他們那溫暖的交會,亦忘記那些所有的纏綿和繾眷,那些痛徹心扉的疼痛和背叛。

    耿於懷是她的兒子,可是劉業勳現在只希望不是。

    幽晚這一生,因為自己已痛了大半生。

    如果耿於懷熬不過這一關,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她知道了真相,那她如何活下去。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是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在生死一線掙扎而沒有伸出援助的手;就算耿於懷過了這一關,日後真相昭然於白日,知道了是他親生的母親安排利用了自己的情人親手把這折磨的毒下到自己的身上;是她親身的母親為了報復他親身的父親,給了他鮮血淋漓的童年……

    不能想!不可想!

    這一切的一切不論是對於幽晚還是耿於懷都太殘忍。

    所以這些應該埋葬在黑暗,所以這些永遠不應該再出現在三人面前。

    忘卻吧!心有不甘!有了憶殤,他卻寧願這徹骨寒涼的殤只有他一人背負。

    劉業勳的身子終於微微側了一些角度,給幽晚的離去讓開了一條道路。

    「真放我走?」幽晚依舊無法相信劉業勳就這樣放過了自己。她們的爭鬥不是只有幾天,她們彼此都太瞭解。她不斷的傷害和報復,也不斷的失敗,每次他都刻意的放過了自己,可是這次不同,他放自己的時機顯然有欠考慮。

    政府的「牆頭草」大部分還在觀望,一旦自己成功脫身,一切就又回到了原點。如果自己繼續實行原來的計劃,雖然不能完全對「東靖盟」產生原本預想的傷害,可是對於「東靖盟」以後的行事必然會起到牽制的作用。這點他不可能沒有想到,難道他的兒子耿於懷的傷對他的煎熬,已讓他連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喪失了嗎?

    可笑!太可笑!

    涼涼的笑著,慢慢朝前移動,甚至刻意的在那方綠荷白絹上踐踏而過。劉業勳,你老糊塗了,我卻沒有,你如果是愧疚以前的種種而放走唾手已得的控制權,我倒是願意替你接手。

    手指拂在虛掩的門扉上,身後劉業勳的聲音緩緩想起:「幽晚,你可以繼續報復,可是請忘記我上次和你說的話∼耿於懷不是你的兒子。」

    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劉業勳的強調沒有任何的意義,可是他卻說了兩次,為什麼?

    腳下的步子快了幾分,彷彿怕劉業勳後悔,彷彿怕自己回頭。「卡卡」的聲音醜陋的在樓道間急促的徹響,下了樓,出了屋子,經過花園,出了「耿宅」的門,怔然的發現這一路居然真的沒有人阻擋她的腳步。

    他放她走?原來他是真的要放自己走。

    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麼?

    背後有些灼熱的溫度,明知道此刻的角度,劉業勳不可能一直盯著自己,可是卻彷彿在那麼長的距離中,自己始終沒有逃離他的目光。

    不可回頭!不能回頭!

    一步一步朝前走,強迫自己絕不回頭,可是心裡卻反覆想著臨走時劉業勳對自己重複的那句話∼耿於懷不是你的兒子!

    他為什麼一直要強調這話,她當然知道不是,她一直都知道不是,說謊的本來就是他。可是為什麼心裡那麼那麼的慌亂和不安,為什麼冰寒的心扉一直在顫抖。

    當年……

    當年她生下了孩子!

    當年,她從睜開了第一眼本就沒有看到自己孩子的面容!

    當年……她懷著孩子去找了劉業勳,可是與她見面的是劉業勳的父親∼劉一峰!

    當年,如果孩子還活著,那麼他的年紀……

    劉一峰不承認她和劉業勳的關係,劉一峰逼她斷腿明志放棄劉業勳,劉一峰殘忍的弄死了那不足月的孩子,可是那也是他的孫子啊。

    ∼難道在當時劉一峰亦只是這樣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欺騙的戲碼嗎?

    會有這樣的可能嗎?心裡越想越亂,腳下步子卻越走越慢。

    會嗎?會嗎?自己的猜測會是真的嗎?

    遠遠的光明璀璨,轉角的十字路口已經看到身著黑色西裝的李力斜靠在不遠處的「寶馬」旁抽著香煙。

    暗色的車玻璃,在看到她的時候,緩緩下降,露出簡風亦冷然的眸子。

    陽光照在暗色的玻璃上,劃出一道璀璨的光芒,幽晚閉眼,下意識的伸手去遮擋。

    「耿於懷不是你的兒子!」

    「「他在等我,有些選擇我願意用一生去賭,可是卻不願意用一生去後悔。」

    陽光很暖,可以化去週身的寒意和淒苦。

    僵硬的身體,麻痺的四肢彷彿都被暖意染上了金色的光華。幽晚住了腳,晨光停在她的手掌裡,明亮著琉璃反光。心裡一縮,腦袋裡全是耿於懷那酷似自己的陰柔五官。

    劉業勳緩慢的從地上拾起那綠染新荷的白絹,上面有了一個淺淺的污痕和一抹潸然如淚的血漬。血是她的血,污漬是她留下的拋棄。

    是的!

    這方白絹已污,對於她來說已是垃圾。所以她不屑的拋棄。只希望她的傷痛和恨怒亦能如這方白絹棄於身外。或許是奢望,可是他已盡了力。

    仔細的展開白絹,折疊成平整的形狀,輕輕放入襯衣右側的口袋中。她拋棄了,遺忘了,他卻要用剩下的時間去一遍一遍疼痛。

    牆上的掛鐘輕輕的擺盪,劉業勳癡然的看著,慢慢直起了身子。時間差不多了,他要去看看他的兒子,不論今天之後要面對的是什麼,他現在都要去看看。

    花語雖然沒有能恢復記憶,卻意外的依舊愛上了於懷。而於懷有了花語的牽掛和破雲的幫助,一切未必不可逆轉。

    花語說的對:有些選擇應該用一生去賭,可是卻不應該用一生去後悔。

    可是30年前他卻不懂。

    窗外是明媚的夏日清晨,濃郁的茉             莉              花香淡然的飄在空氣之中。風兒輕輕的揚,窗欄外全是初綻的希望!

    如果今天的一切算是一種結束,那麼是不是亦是另外的一種開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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