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花辭【全本】 第3卷  憶殤 第十一章
    兩人正要再說什麼,窗外突然響起雜亂的叫囂。車子停靠的聲音,辟里啪啦的車門開合聲,急怒的悲呼,那裡面居然有青龍況烈的聲音。童擎臉色一變,急步走到落地窗前,探頭一看,再轉過身來,臉色已青,居然連交代都沒有,已開門衝了出去。

    「童擎……」耿於懷叫了一聲,居然沒有喊住。

    「刑離,你去看一下?」

    刑離臉色一變,防備的盯著一旁的漣漪沒有舉步。

    「刑離!」耿於懷又叫了一遍。

    「主上,我的任務現在是保護你……」他怎麼放心一個曾經攻擊過朱雀的「襲人」,單獨和朱雀同在一室,剛才他去接騰蛇才離開了幾分鐘,回來看到兩人均清醒著,已是一身的冷汗。他回國後見的第一個人是劉業勳,而劉業勳見面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你現在的任務只有一個∼保護朱雀的安全!

    「我的話對你而言是什麼?」

    刑離垂首,他不是要違背朱雀的命令,可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劉老的囑托和「襲人」的威脅近在眼前,讓他無從選擇。

    門再次被推開了,童擎居然像陣風一樣的又衝了進來。

    「你的女人借我幾分鐘。」話說的急,發青的臉上,那焦急不是偽裝。

    「我保證完好無缺的給你還回來。」童擎臉上少有的嚴肅。看到耿於懷沉默不語又補充了一句。

    耿於懷一震,手指送開了,他看著漣漪,眼內全是擔心,要說出口的話到了喉嚨居然只是無言,他要說的她懂嗎?

    漣漪安靜的回視著他,他在擔心,可是為什麼?她只是一個原本要至他於死地的「襲人「。剛才的對話沒有結束,他的眼神複雜深邃,可是她卻輕易讀懂那抹擔憂。他不擔心她的逃離,亦不擔心她對他再次攻擊,卻在擔心她的安全,而且擔心的如此明顯,卻又無法開口。

    鬼使神差的漣漪居然伸出手握了一下他的手,飛紅著臉頰給了一個「你放心」的眼神:「我會小心的。」

    這是承諾嗎?

    耿於懷沒有點頭,可是剎那眼內一片溫柔,原來她懂的。

    童擎拉了拉漣漪的袖子,有些催促的意思。漣漪輕輕起身欲隨童擎而去。久坐的雙腿有些麻痺,猛的一個站立,居然腰腹一軟,人就往前衝了一步,險些跪倒。耿於懷一驚,忙伸手去拉,傷口一扯,胸口一陣劇痛,險些暈了過去。

    漣漪扶著床畔:「你不要動,我只是腿麻了。」她解釋著,說完了亦不知道為何對他解釋。

    耿於懷蹙眉,點頭:「去吧。」

    童擎扶了漣漪快步離去。

    童擎沒說原因,可是耿於懷亦沒有固執的追問。只是怔怔的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出了門口,說不是心頭是什麼滋味。

    因為她麻痺的雙腳,童擎嫌她走的慢,居然是半架著她走的。就景象對漣漪而言更像接踵而至難以應付的一個一個疑問,來得突然,卻又無法停下腳步,只能被迫的跟上未知的節奏。

    這幾天經歷的事,遇上的人對於漣漪都太複雜,原本就混亂的思緒更顯糾結。她不認識這些人,可是似乎對他們亦沒有應有的敵意。而他們似乎對她這個階下囚也異常善待。

    還有「花語」又是怎樣的女子,她居然就憑一張相同的臉換來了如此多的關注。

    「『東靖盟』的朱雀,凶殘而卑劣,我與他有奪妻之恨,喪子之痛。」

    ∼這是簡風亦的原話,可是怎麼此刻想來,有些矛盾。既是愛到奪他人之妻,為何還要殺了那女人的孩子,讓那女子怒狂癡顛,直至自殺。這朱雀愛人的方式是不是太霸道亦太血腥了一些。襲擊的那晚,他握著她的手執意「求死」。唇角那解脫而釋然的微笑,此刻憶起依舊讓人心痛神傷。一個冷血凶殘的男子在可以全身而退的時候為何選擇這樣的方式來了結生命?還有他重傷臥床時,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

    花語!

    ∼花語應該是她偽裝的這張臉原本的主人吧!難道花語亦是簡風亦的妻子?

    那朱雀與這女子,簡風亦與這女子又是怎樣的糾纏?腦子裡千千萬萬的葛蔓繚繞,越往深想卻越理不出半絲頭緒。腦袋裡悶燒的那把火更烈了一些,一寸寸的吞噬著黑暗的迷霧,卻又轉眼已被迷霧湮沒。

    隨著童擎下了樓梯,才發現偌大的一樓客廳已站了一屋子的人。十多個男人站在門口,有五六個身上掛了彩,凌亂破碎的衣物備顯狼狽。一名高大的男子抱著一個渾身裹紗的女子坐在沙發上,旁邊半跪著醫生,身後站著幾名護士。客廳裡的人很多,在這一刻,卻靜寂得落針可聞。

    醫生正在檢查女子的傷勢,懷抱她的男子低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卻可看到他一直不斷發抖的雙手,和手指間不斷外溢的濃稠,而這濃稠對於漣漪來說已不陌生。

    漣漪的身子不自禁的有些發顫,這個世界一瞬好像除了血腥和死亡再無其他。

    童擎領著漣漪來到沙發前,示意漣漪在沙發旁蹲下身子,然後輕聲開口:「達芙卡,你看看誰來了?」

    況烈抬頭,失神而悲傷的眸子一掃到漣漪的臉上,已化作滿眼的難以置信。身子一抖,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花語!」

    漣漪不知道如何反應,她的臉真正的主人應該是這個名字吧。所有的人都如此認為,可是她亦知道自己不是。要應嗎?童擎帶她來,是為了一個謊言嗎?

    「你居然還活著。」

    漣漪蹙眉,真的不知道如何反應,有些求助的看向童擎。童擎卻只是在那輕紗覆面的女子耳旁輕輕的重複:「達芙卡!達芙卡!花語沒有死,你睜開眼看一看,所以你也不用死,你要活著,你和烈打賭的賭注還在我手裡,你不想拿回去了嗎?」

    況烈已從先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那發顫的雙手在醫生的示意下慢慢的挪開,漣漪這才發現,那裹紗女子的腰腹處有個硬幣大的血窟窿,暗色的濃稠沒有因為況烈手掌的壓制而止住,一味固執的往外溢滲。

    醫生只看了一眼,眉頭已皺了起來:「什麼東西傷的?傷口這樣被撐開著,血流的速度怎麼可能減慢。」示意身旁的護士拿了剪刀,小心的剪開被血黏住的衣物,用雙氧水簡單的清理了一下傷口,那內陷的血窟窿裡隱約有著一抹冷冽的寒光。

    硬幣!

    ∼這是簡風亦慣用的暗器。

    漣漪心裡一緊,心裡一陣苦澀的迷亂糾纏。他說他一定要找「東靖盟」報仇,看來這場血腥仇殺不但由她拉開了序幕,亦已無可避免廝殺到了眼前。

    「把傷者送進房裡,要動一個簡單的手術。」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吩咐一旁的護士去準備用具和血漿。

    況烈抱起達芙卡,跟隨著護士的指引上了樓。漣漪茫然四顧,除了一個護士留在客廳幫忙處理其他人的傷口。其他的幾個護士亦跟隨著況烈和醫生上了樓。

    漣漪有些怔然的立起身子,四肢裡的血液冰寒的連流動都有著聲音。這不是她的世界,她的世界怎會如此血腥和暴力,只是殘酷的仇殺。身子一個哆嗦,模糊裡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廚房的桌案邊,專心的包著什麼東西,然後身後突然多了一抹熟悉的呼吸,溫暖的、寵溺的、甜蜜的,那懷抱是如此安全,彷彿風雨都沒有傷害的能力。那堅強的臂彎,那有力的擁抱,那是她的世界。

    「聽說今天有餃子吃!」

    身子一軟,胸口的黑霧終於瀰漫了整個思緒。

    家!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她只在胸口烙下那沉重的一個字。

    童擎抱著漣漪回到耿於懷面前時,連頭都抬不起來。他答應朱雀讓這女人『完好無缺』的,可是……嗯……這女人也不算受傷是不是,只是暈了而已。多奇怪的「襲人」,她有膽襲擊朱雀,卻在看到血腥時一臉蒼白,看到男人身上的傷口而暈眩昏倒。

    「襲人」的暗殺者如此不濟,卻憑一張偽裝的臉讓朱雀受了傷……

    「她暈了。」童擎只是陳述事實,卻感覺躺在床上的耿於懷連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她沒受傷,只是被嚇到了而已。」童擎下意識的又解釋了一句。轉身輕輕把漣漪放到一旁的沙發上。撓撓頭,還是和一旁的護士要了一床被子給她蓋上。

    耿於懷皺眉,雖然沒有詢問,可是眼底已是一片憤怒和擔憂。

    「朱雀,劉老說她不是『花語』,只是一個偽裝的『襲人』。」童擎提醒著,他覺得自從花語死後,耿於懷的表現一直有些瘋狂。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卻彷彿鎖繞著他過多的關注。

    「劉老沒說,不過你這傷應該是這個『襲人』傷的吧?」仿若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以前朱雀的決定他從沒有異議,甚至在知道耿於懷為了一個女人和劉業勳翻了臉,亦站在耿於懷這邊。劉業勳雖然是「東靖盟」的長老,可是在這件事上未必管得太寬了。所以耿於懷要和花語結婚,他亦幫忙籌辦。可是現在不同了,花語死後,他親眼看過耿於懷的崩潰和近乎自殘的封閉。這樣瘋狂的愛戀不禁讓他有些害怕。

    女人除了滿足身體的慾望,也許也能安慰心靈,可是如果傷害超過了安慰,那是不是應該趁早放手?

    劉業勳淡然命令司機開車往「耿宅」進發,刑離和童擎已經先後到了「耿宅」,剛才電話裡又報來況烈亦已到達的消息。況烈在路上遇到了「蟒幫」的偷襲,有人受了傷。以大局為重,劉業勳知道自己應該盡快趕到「耿宅」與大家匯合。可是腦袋裡就是掙扎著鳩尾早上那句關乎幽晚生死的言語。

    幽晚死了嗎?

    ∼不!他不相信!

    可是亦沒有勇氣去證實。屍體被鳩尾帶回了北郊的住所等待他的處理,可是他連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那樣心機深沉的女子怎會如此輕易就送了性命?不!劉業勳重重的閉眼,心底翻湧而上的不確定居然帶著一絲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

    他想過她的手段,想過她對自己的痛恨,想過自己也許一生都只會和她如敵人般再無轉圜之餘地,甚至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死在她的手裡,跪在她的面前。可是她先死!這樣的揣測從沒有想過,突然間面對,自己居然只有逃避。

    不可能的!他和她如此糾糾纏纏了大半生,怎能如此輕易就從「生離」走向「死別」。不可能!都說冤家爭百年,他和她沒有那麼容易就結束。

    市西區!

    ∼那是他和她在電話中約定的地點!猛然想到,心頭一陣悶痛,閉起的雙眼剎那瞪大,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既然已經按部就班的實施她打擊自己的計劃,那她為什麼還要應邀前往,她去了那池塘嗎?去了嗎?

    身子僵硬的從椅背裡立起,來不及細想,張口就給了司機那久遠記憶中的地址。

    坐在一旁的隨身執事亦感到劉業勳不同尋常的情緒波動,卻只是暗自蹙了蹙眉,沒有作聲。一向自製的劉老,居然亦有情緒失控的一刻。

    車子掉了一個頭,往劉業勳所說的地址開去。正是中午十分,車擁路堵,卡在環城路上的車輛密麻麻的,一輛挨著一輛。前面是一個紅綠燈卡,燈卡一過,就是一條側上環城高速的匝道和直行進城的市區公路,如果堅持去原地址,那麼必然要先順著匝道上環城高速,而環城高速上此刻堵的水洩不通。如果還是回「耿宅」,那麼只要調個頭就可以避開擁堵,輕鬆出城。

    車子在紅綠燈卡等了近十分鐘,眼看這次綠燈亮起就能上匝道了,劉業勳卻又開了口:「去『耿宅』。」他說的沉重,彷彿想用那沉如千萬斤巨石的決定壓住那心底一陣陣泛起的情海漣漪。

    重重的歎氣,劉業勳把身子又重新靠回座位,那僵硬的背脊已癱軟,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一般。他需要理智,不可以衝動。他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生怕自己一時衝動,又做出連自己亦無法原諒的衝動行為。

    ∼他是劉業勳!而劉業勳是「東靖盟」的守護者!「東靖六子」可以衝動,可以不理智,可是他不可以。

    如果幽晚真的已死,那他此刻才去還有什麼用?

    如果幽晚沒死,那他此刻去亦已不能完成當日的邀約。

    既已錯過,何苦回頭。在他面前放著的問題還有很多,此刻要面對的敵人只怕並不輕巧。如果這是幽晚亂心的計謀,那麼此刻最該考慮的不是她的生死,而是「東靖六子」在這盤棋中所扮演的角色。

    大丈夫行事不能一味兒女情長!

    ∼這是父親的話,亦是他時刻在「東靖六子」面前常提的告誡。可是原來自己亦走不出這樣的迷障。

    幽晚!

    既然此生已錯過,那麼來世是不是還能重頭再來?

    車子在紅綠燈口一個拐彎已調頭向「耿宅」而去,驕陽似火,這一刻烤在地面上連煙塵亦如烈焰翻滾。

    劉業勳趕到「耿宅」的時候已是下午兩點。白虎紀闕雷和玄武歐嘉靖亦先後趕到,連勾陳游破雲亦打了電話過來,告知下午6點以前一定能夠提前趕到,一切彷彿進展的都很順利,除了況烈在來的路上被「蟒幫」襲擊,似乎一切都在劉業勳的計劃推算之中。可是一股隱隱的不妥卻在劉業勳胸前縈繞不去。有些什麼東西他忽略了嗎?

    刑離讓人來客廳通報,耿於懷已醒,要見劉業勳。

    劉業勳皺眉,他能猜到耿於懷要和自己談什麼。他現在重傷在身,可是腦子卻並不見得糊塗。他和他要談的無非是那個留下一命的「襲人」,無非是要自己給他一個安全的承諾。到了這樣的時刻,他居然首先想到的還是那個女人。暗自搖頭,劉業勳不知道留下那「襲人」是對是錯,亦不知道如果自己狠狠的罵他一次,能不能讓他稍微冷靜一些。

    一個黑暗中手握權勢的男子,怎能給自己和幫派一直留下這樣的禍根。他如此沉迷於情愛,如何能在「東靖盟」獨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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